这般不轻不重哄小孩般的话,听在池荇耳中,刺耳得很——他并非不害怕怨鬼索命,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冷血自私愚蠢恶毒”八字便足以概述他。
三拜后,许敬缓缓将香插入,忐忑等了几息,无事发生。
他松了口气,拽起还在地上说颠话的许重之,将香塞入他手中,低声命令:“听仙子的话,拜三拜,插进香炉,快!”
许重之却似突然被触发了开关,一把抛开还燃着的香,喊道:“她要杀我,我不拜!”
香落地,点燃了堆放一旁的符纸,符纸亮起星星火点,很快,屋里弥漫一股烧纸的味道,白色雾气在密闭的空间中越来越浓。
池荇一把推开呆怔的许敬,“施术”熄灭了火焰,将许重之摁在地上:“磕头!”
许重之头被池荇按在地上,却突然开始怪笑:“哈哈哈,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冤有头,债有主。”
密闭的房间里突然吹起一股阴冷的风,香案上的香,灭了。
池荇似是慌了神,厉声道:“小小邪祟,勿再行恶!吾乃太清门唐娘子,吾来助你平怨念,还不速速现形!”
许敬被她的话吓得两股战战,忘记呼吸,一动不敢动。
一阵不甚清晰的女子哽咽声似是从远处飘来:“公子……为何不救奴婢……”
哭声渐近,许敬绝望地闭上了眼——早知如此,还不如将重之早早送走。如今可好,他怕是也要被害死了。
一旁的高显突然哆嗦了一下,用力推着许敬:“鬼……女鬼来了。”
许敬闭眼摇头,害怕自己一睁眼就与那女鬼四目相对。
高显却道:“她好像被仙子拦住了,你快看。”
许敬眼皮留出一条缝隙,确实。满室白雾中,一个白衣披发的女鬼,浑身发出幽幽白光,正在墙前挣扎。
她似是被什么屏障阻拦了去路,哭声逐渐凄厉愤怒,她怒喊:“许重之,我要你偿命!我要你许家永坠炼狱……”
再看池荇,她一手掐诀,另一手似是在用拂尘与女鬼的阴气相抗:“既然已死,何苦纠缠。你若杀了阳间人,便再无投胎轮回之日了。值得么?”
女鬼怪笑一声:“我后悔的是那日去了书房。脖子真的好痛,你们看看,是不是断了?”
说着她向前一步,毫无预兆地,她的头颅突然落下,被她接在臂弯处轻轻抚摸,她继续凄厉道:”真的断了,真的断了……公子,你给奴婢接接罢……”
而空气中却只剩诡异的安静。
哎?这和她预想中不一样啊?别人不说,那许敬最为怕鬼,怎么都不叫两声助助兴?
还不等池荇回头看看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突然闻到一股腥臊……
懂了。
女鬼捧着头颅向前,却又被“屏障”隔开,她尖叫一声,掷出头颅,砸到了瘫坐在地的许重之怀里。
雾气弥漫,众人只勉强看清头颅上的发丝似乎瞬间活了过来,缠住他的胳膊,向青年脸上逼近。
房间里回□□人阴森的声音和许重之惊恐呼喊。
池荇一扫拂尘,怒喝:“死性不改!”
她扭头对在地上惊叫不止的许重之道:“认错!坦白原委方可平息怨气。”
可许重之“早已被吓疯”,如何能道歉?
池荇似是才反应过来,厉声对着被高显嫌弃在一旁的许敬道:“你来!”
许敬也害怕到了极点,见女鬼这般不受控,哪里还在乎孙子的死活,只哭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找我,别找我。仙子救命……”
黑发似被激怒,开始向池荇的拂尘袭来,池荇奋力抵抗,吓他:“你若不说出真相平息她的怨气,这一屋子人都要陪葬!我们死完了,你也逃不过。”
“快说罢,保命要紧。收了那女鬼后什么都好说!”高显也被吓得失去判断,急急催促。
横竖这里只她一个外人,说了真相又如何?待到收了这女鬼,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许敬经高显提醒,如梦初醒,磕着头结结巴巴:
“秋菊,是老夫有罪,不该逼死你……你就看在是我许家将你养大的份上,饶了我罢,我日后定日日为你上香祈福,助你来世投生到好人家……”
发丝停止了攻击,停留在半空。
女鬼幽幽道:“你恶贯满盈,手上沾染鲜血无数,该不得好死的人是你……呜……我死得冤呐。”
“说……你为何要逼死我。”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
池荇轻咳一声,提醒屋外装鬼的春杏。这台词有点儿穿帮,作为一个女鬼,她思路显然过于清晰了。
高显果然再度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他拽拽许敬的袖子:“这……这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而许敬早已被吓昏了头,只跪伏在地上:“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是我一直跟高大人合作,漕运时以次充好,调换物资。还……”
“够了!蠢货!”高显猛地一掌拍下。不对,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池荇看了眼高显已经拔出的长剑,明白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便又开始假装施法,喃喃念着口诀,拂尘上喷出了大量烟雾,笼罩房间。
只听池荇道:“人间自会有人替你主持公道!你自去罢!”
而后几人就完全被烟雾遮住了视线,只见房间中心开始有金光蔓延,伴随女子的咒语声又渐渐消散了:“诸位安心罢,厉鬼已被本仙子超度了。”
怎么说呢,就……被超度的挺突然的。
“厉鬼”春杏开始反思,早知自己的演技如此不过关,今日晌午空闲时就该去戏班跟班主讨教一二。
……
许敬瘫坐在地上,已经完全吓傻。高显握紧身边佩剑,思索是否现在就除了池荇,以免再横生枝节。
忽而砰一声响动,门被人不甚友善地撞开。
烟雾顺着门窜出,屋外火光通明。
许敬不适应突然的光亮,被晃得眯起了眼,抬手遮住大半,才赫然发现门口并排站着二人。
一人黑皂靴,飞鱼服,手握利刃。
另一人通身白色道袍,负手而立。
而他们身后,黑压压不知站了多少人,皆着飞鱼服。
“锦……锦衣卫?”许敬喃喃,脑中一片混沌。
高显已经明白自己大难临头,笨拙辩解:“太子殿下……微臣……微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太子?你是太子?”许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完了,全完了”。
现下他已经反应过来了。他竟老眼昏花,囚禁审问了当朝太子不说,还让锦衣卫旁听了驱邪全过程,供认了杀头的大罪。
他颓然跪在地上,开始绝望回忆都对这位太子做了什么,方才又说了什么。
上头的那些大人,是会救他,还是会……
许重之原本只是讷讷等待许家倾覆,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不小心拖累的道士,竟是当朝太子——难怪唐娘子那般有把握,恐怕她早已知晓。可惜,无论他们余下的许家人是否会被祖父牵连,都定会因为囚禁太子而丧命,而囚禁太子的源头,正是他自己。
许重之苦笑认命,下跪谢罪:“草民有罪。请殿下绛罪。但草民父母未曾参与任何事中,还请殿下明鉴。”
连池荇也是微微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