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许久未见,她更加清瘦,许是因为昨晚雷雨的缘故,她眼下泛着乌黑,显然一宿未曾睡好。

她知道他进来了,但什么也没说,正在一张纸上认真写着东西。

怕打扰到她,他没在上前,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半分不移地望着她。

片刻后,她终于停笔,轻轻吹了吹墨迹,抬起眼看向李湛。

他依旧穿着紫衣,虽与昨晚红灯笼下那件不同,样式却极为相似,他似乎自从去了折冲府之后,便时常身着紫衣,可是因为如意喜欢?

李见素有一瞬的怔然,但很快便平静地收回目光。

罢了,不重要了。

她将面前纸张朝李湛面前推了过去,用那异常淡然的语气,开口道:“世子,我们和离吧。”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赐婚前,李见素曾问过李濬,李湛可有婚约,或是已有心仪之人,如果他有,她不会择他为婿。

李濬当时对她说,能呈画像过来之人,他皆已暗中寻人调查清楚了,让她大可放心。

他不会让李见素走了万寿公主与郑颢的老路。

当初高中状元的郑颢,被万寿公主一眼相中,今上宠爱长女,很快便下旨赐婚。

可郑颢在赴京赶考之前,便已在家乡订了婚事,一道赐婚的圣旨,让他做了那背信弃义之人,丢下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最终不得不与万寿公主成婚。

成婚后,郑颢对万寿公主极其尊重,却也只是尊重,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不纳妾,不收通房,不留恋花丛,可即便如此,万寿公主还是觉得,郑颢明明就在她眼前,却好似离她甚远。

万寿公主的事便给了李濬警醒,他既是不能与她相伴,便一定要帮寻位良配,让她余生不受半分委屈。

可李见素还是受了,且从成婚当晚便开始了,只是她选择了忍受。

因为从一开始,她只以为李湛之所以那样对她,是因为他恨她,若不是当初为了救她,他的手不会受伤,也不会成为“废人”,更不会被茂王放弃,送回京中做质子。

她对他感激,对他愧疚,对他怀着希望,所以她一忍再忍,不断去寻求方法,想要试着去找回二人曾经的情谊。

直到那日他掐着她脖颈,用他的狠戾再一次将她刺痛,她彻底茫然,如同蒙眼的鸟雀,不知所措。

然如今,她终是寻到了答案。

她曾以为李湛虽然恨她,可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可以看出,他还是喜欢她的,只是两人之间复杂的经历,让他们这段情意很难理清,可现在她明白了,他只是恨她,而他的情意早已给了旁人。

就如崔宝英所说,他的可怜皆是由她而起,她成为了他的负担,她是那罪魁祸首。

既然如此,她选择放手,这对她们来说,皆是一种解脱。

“不可。”李湛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脱口而出。

“为何?”李见素不解地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吗?”

他逼她离开,逼她去宫中告状时,曾是那般狠戾,冰冷,如今为何又不允了?

“哪里有那般容易?”李湛双拳紧握,脸颊似乎都在隐隐发颤,“圣旨赐婚,岂是你我说离就离?”

李见素也想到了这些,她又将面前写好的和离书,朝李湛面前推了推,“这一点交由我来解决。”

李湛没有去看那张纸,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李见素,好似只要目光移开,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心口的窒闷让他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再次出声,“怎么解决,你要寻谁解决,太子吗?”

太子二字从李湛口中说出,李见素没有了从前的紧张与不安,而是直接大方承认,“是,我会去寻太子,他一定能想到办法来解决此事。”

“一定?你就这般信任他?”听到李见素当真是要去寻太子,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直往他心口里冲,这一夜他生怕那些真相吓到她,而反复组织语言的他,此刻就如同一个笑话。

李湛当即上前一步,抬手用力压在那张和离书上,心口不住起伏,“你可知咱们的婚事牵连甚广,若成婚不足三月便要和离,你置整个茂王府为何地?”

说着,他手指逐渐握拳,仿佛要将手中的和离书捏个粉碎,“你不是不知,我此番回京明为授职,实为质子,你此刻若要和离,今上会如何想,朝内文臣又该如何腹诽?”

李见素抿唇不语,袖中双手也慢慢握紧。

李湛朝她俯身,沉声道:“他们会说茂王世子对皇室不恭,会说茂王心怀不轨,便是你不在乎茂王府……安南的那些将士,又当如何?”

李见素眼睫微颤,抬眼直视着他道:“我会说,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谁会信?”李湛垂眸回望着她,语气更低,“旁人看的只是结果。”

屋中倏然静下,两人望着对方,皆不在说话。

须臾,李见素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那你想怎么样,不是你逼我离开的吗?”

李湛愣了一下,随后直起身也不再看她。

她没有说错,之前他的确一直在逼她,可现在他开始后悔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李湛似是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弄,可这一次,他嘲弄的对象是自己。

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他,不管她曾经与李濬有何过往,现在的李见素,是他的妻子。

李湛再次垂眸,看向李见素,“你已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我说不允便不允。”

“你的人?”李见素无奈地弯了唇,“你的婢子吗?”

“不是。”李湛说得很急切,“你是我的发妻。”

“发妻……”她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随后缓缓垂眸,似是又笑了一下。

李湛只觉心口发闷,他准备了一夜的那番话,就堵在喉中,无法开口。

最终,他松开了手,那张和离书却已经漫是褶皱,让人分辨不出字迹。

“是因为李濬?”他明明想说的不是这个,可一想到她方才提及太子时那般信任又笃定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见素没有如从前那般同他解释,只平静地抬起眼,望着他许久不语。

片刻后,她长出一口气,“三年后,以唐阳公主无所出为由,你我二人和离。”

到底,她最后还是心软了,不为李湛,也不为她,为的是那些因为这场婚事,而可能受牵连的无辜人。

她慢慢起身,望着眼前高她一头的男人,字字清晰道:“这般说词,责任便全然在我,不会影响你,更不会再牵连旁人。”

李湛背在身后的双手,手背上青筋在隐隐发颤,他半晌都没有回应,只还在垂眸望着她。

李见素当他默认。

毕竟,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来反对了。

而她不过是再熬三年,这三年便算做她在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等三年之后,她与他不再相欠,此生再无瓜葛。

待和离后,她亦是可以同长公主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般想着,李见素又弯起了唇角,没有了方才的苦涩与无奈。

她面带微笑,抬眼朝窗子的方向看去,窗户并未打开,可她仿佛看到了春日的阳光,落在一片山水之上。

然顷刻间,画面尽散,四周忽然天昏地暗,一只坚实的手臂揽在了她的身后。

李见素起了高烧,烧了整整一日,待第二日清晨才烧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李湛就坐在身侧,身后站着采苓,见她醒来,采苓快步两跑来到榻边,那张小脸上满是担忧。

李见素朝她笑了笑,一开口,嗓子疼得让她声音都变得粗哑起来,“我无妨的,只是,咳咳……”

一阵低咳之后,李见素才缓声道:“寻常风寒罢了……不必忧心。”

这番话她是对着采苓说得,全然忽略了坐在榻边同样忧心的另一个人。

从李见素昨日病倒直到现在,李湛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旁,可此刻她却没有看他,连句话也不愿和他说。

李湛心头不快,但碍于采苓在身旁,什么也没说。

方才白芨在外间听到李见素醒了,便立即去端药,这会儿她端着汤药进屋,李湛与采苓同时去接,白芨自然是递给了李湛,且还嗔了眼采苓。

采苓当没看见,弯身又去扶李见素起来,还贴心的给她腰后塞了团枕。

随后,她还是没有退开,反而又朝李湛伸手道:“世子身子要紧,累倒了可如何是好啊,不如先去休息,这里便交给奴婢们吧。”

白芨又在一旁冲采苓使眼色,明明是大好的机会,可以让这两人好好相处,她不知采苓今日怎地这般没有眼色。

采苓又当没看见,还将手又朝碗边伸了伸。

李湛额上青筋跳了一下,面上却是依旧温润,“不必,我来便是。”

采苓扭头去看李见素,似是在等她表态。

果然,李见素真的开口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也缓缓朝李湛抬手,李湛却好似没有听到,舀了一勺汤药,拿到唇边轻轻吹凉,随后递去李见素唇边。

“昨日与我说的那些,可还记得?”他表面温柔,眉眼却微微下压,似是在提醒李见素,昨日两人说好的三年之约。

李见素自然没忘,她扫了眼屋中的白芨与采苓,最终还是妥协了,陪他继续作戏。

喝完药,她擦着唇角,问他道:“世子何时回去?”

之前她每次这般询问的时候,都会问他何时离开,何时归来,可这一次,她用了“回去”二字,就好像白渠才是他的家,是他该去的地方。

这个用词的改变,落在旁人耳中,许是不觉得有何异样,可李湛不是旁人,他立即抬眼朝李见素看去,“这般想我走?”

李见素不想争吵,尤其屋中还有白芨在,她知道白芨是张贵妃的人,有关她的事,只要寻到机会,白芨皆会一字不差地说给张贵妃听。

她低低咳了一阵,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怕染了病气给你。”

李湛也跟着笑了,“我底子好,不怕。”

见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李见素微微蹙眉,又是轻咳两声,“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李湛深吸一口气,终是起身离开。

他走后,不知真相的白芨,上前又说起他的好话,“公主昨日晕厥,世子忧心不已,一直守在房中,直到方才都未曾合眼。”

李见素“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白芨能感觉到,李见素在刻意与她疏远,前日她与采苓去折冲府,也是故意不带她去的。

白芨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出李见素为何防她,她没有退下去,而是犹豫了片刻,又与李见素道:“公主可以信得过奴婢的。”

“我知道。”李见素温声宽慰着她,“你莫要多心,你向来办事稳妥,所以前日我去白渠,才留你在院里打点的。”

白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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