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李湛脸色越来越冷,李见素也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她又连忙改口,“还是算了吧,不必那般麻烦了,我可以让采苓去外面的书肆看看。”

“你不如自己去。”李湛一边晃着茶汤,一边慢悠悠道,“今日太子还与我说,你们从前总一起看书,一起品茶,可是你因这茶,又念起了从前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李见素忙道:“不不,不是的。”

李湛冷笑一声,看向被她捧在手中的茶汤,“好喝么?”

李见素可不想破坏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短暂和睦,挤出一个笑容,点头道:“好喝,很好喝。”

李湛又问:“有多好喝?”

因为之前那碗安神的药,李见素满嘴都是苦涩,根本尝不出这汤药的味道,只当是在喝水清口,可又不想让李湛失望,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此茶很香,甘甜……”

到底尝不出,又不擅撒谎,只道出两句,她就说不下去了。

“甘甜?我怎觉得这般苦涩。”他将茶汤用力按在桌上。

“那……可能是我没有烹好,我、我手艺不佳,从前在东宫很少做这些的……”李见素心虚,越说声越小。

她很少做,那便是太子给她做了?李湛彻底沉了脸色。

李见素抿唇回忆,自己方才可是哪里说错了话,记得阿翁说过,医治心病时,医者的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比那施针容易。

思来想去,许是这茶的味道她当真说错了,让李湛觉得她这般小的事,还要撒谎,的确不该。

李见素试探性缓缓开口:“茶的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赠茶之人。”

“是么?”李湛彻底笑了,“这是太子送给你的。”

说罢,李湛起身,垂眸望着满面惊讶的李见素,一字一句道:“看来素素果真与殿下心意相通,不必我说,你只喝两口,便能品出是他相赠的,哦对了,我险些忘了,太子说你们从前时常在书房喝茶看书,所以喝了这些茶,你便能想起你的太子阿兄,如此情谊,当真是与茶的味道无关,只与赠茶之人有关。”

李见素也跟着起身,拦住想要离开的李湛,同他解释,“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以为……我以为这茶是你赠予我的,所以我才……”

“才如何?”李湛轻嗤一声,“他今日特地说了,此茶你尤为爱喝,怎会记不得味道?”

如果是在烹茶前,她误会是他所赠,倒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茶已入口,她还要装作不知?

李见素还想解释,李湛却不愿再听,“有些话,骗骗自己便是,莫把旁人都当傻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屋中再次静下,李见素实在不知明明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为何最终又成了这般模样。

她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桌上的茶汤,最后目光落在那瓶药膏上,所有的情绪与不解,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病了,她为医者,医治便是。

这日之后,两人很少说话,李湛白日要入宫,午后又要外出,待回来时也已经入夜,她没有再等他,他也没有再唤她,那些冷言冷语也很少再出现。

李见素这边也没有闲着,她让采苓去买书,皆是与心病有关的书册,只是有几本书,跑遍各处书肆,也难以寻到。

“太子殿下书房里的书那般多,公主为何不寻他要啊?”采苓觉得奇怪。

李见素没有解释,只是朝她笑笑。

看过两本,李见素也悟出些道理,她意识到自己不善言辞,总将话憋在心里,以为不说话便不会出错,在宫中谨小慎微时倒不算大错,可出了宫,她需要正常与人相处,便不能再如此。

她叫来白芨和采苓,问了她们许多问题,皆是关于她性子方面的,可否太过沉闷,可否总是不说话,可否让人一看便觉得好欺负……

采苓频频点头,觉得李见素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实在太好。

白芨并不觉得,她道人与人性子不同,这没什么大碍,且李见素贵为公主,与寻常妇人不同,说那般多得话没有意义。

采苓忍不住与她辩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争得险些红了眼。

一旁的李见素却是忽地一下笑出了声。

两人顿住,同时回头朝她看,蓦地主仆三人皆笑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万寿公主办赏花宴的日子。

李湛今晨还要入宫,不能陪李见素同去,她便带着白芨与采苓二人,晌午时坐着马车前往永嘉坊。

途径安兴坊时,马车夫忽然惊叫一声,整个马车猛地晃动起来,白芨和采苓惊慌中连忙去扶李见素,好在马车很快平稳下来,李见素并未受伤,只采苓的手臂碰到了马车壁,有些淤青。

“怎么回事?”采苓气得推开车门,问那马车夫。

“哎呀!”马车夫也是惊得满脸汗,一面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一面喘着粗气愤愤道,“就那辆车,方才好似故意一般,直直朝咱们这边撞,若不是我躲得及时,怕是要被他们撞翻了!”

“好生大胆!”这马车上挂着茂王府的牌子,她倒要看看是谁不长眼睛,采苓肃了神色,眯眼去看那马车上挂着的牌子,“是……是郑府的马车。”

能在长安城这般横冲直撞,且姓郑的人,只能是那郑盘,而那马车前往的方向,正是永嘉坊。

第12章 第十二章

采苓将方才之事转述给李见素,听到郑盘也要赴宴,便打了退堂鼓。

可毕竟是万寿公主第一次给王府下帖子,李见素不去露面,又实在不妥。

采苓虽生气,但还是得劝住她。

李见素如何不知,可郑盘那样难缠,从前惹不起他,至少在东宫还能躲得起,今日他要是也出现在公主府,李见素实在不知还能如何。

白芨却道:“奴婢倒是觉得,公主不必太忧心,今日万寿公主设宴,应当不敢有人生事的。”

“便是当真有人寻事,”白芨说着,忽然顿了一下,朝李见素看去,“公主乃千金之躯,有人敢在公主面前污言碎语,自当由奴婢来掌嘴。”

这番话让采苓眸中瞬间闪出光亮,她从没意识到,白芨还有这般模样,李见素听后也是一愣,动了动唇有些说不出话来。

白芨的底气,是张贵妃给的。

那日回门入宫,张贵妃留白芨说话,白芨自然是将郑盘所说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了一遍。

张贵妃当即就痛骂出声,从前李见素无名无分,她也不好为她出头,如今她是她的女儿,他一个郑盘,竟还敢欺辱她,这岂不是在打她张蓉的脸。

“日后若有人胆敢欺辱见素,你便代本宫掌嘴!”

张贵妃说着,直接摘下腰间那块金镶玉佩,交给白芨。这玉佩正中的牡丹花蕊上,刻着一个极为显眼的“蓉”字。

此事张贵妃没让白芨说出去,一方面是害怕依照李见素那般软的性子,在白芨尚未出手,就将人给拦了,另一方面,张贵妃还是想让李见素自己学着立起来。

毕竟,她护得了她一时,可护不住她一世。

马车停在郑府门前,万寿公主的驸马为光禄大夫郑颢,与郑盘虽是一个姓氏,却并非同族,但郑颢与郑盘的祖父郑光,倒也是有些官场上的往来。

李见素下车时,没见到郑盘的马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许是正如白芨所说,他只是路过,并非来参加赏花宴的。

可当管家上前引路,带着她来到正厅,却看到郑盘站在那里,正与人说话。

李见素只看一眼,便立即移开目光,望着脚下的路,跟在管事的身后,朝园子走去。

郑盘的妹妹郑盈,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他送妹妹入府后,便说有事要与郑颢说,郑颢不在,他便先在前厅等候,可实际上,他哪里是等郑颢,分明就是为了堵李见素。

看到李见素的身影,他立即合上折扇,大步就朝廊上而来,直接穿过廊道,挡在了管事的面前,朝身后垂眸的李见素喊了一声,“唐阳公主!”

管事的还以为两人相熟,连忙停下脚步。

李见素也不得不跟着停下。

郑盘甩开折扇,一面轻摇,一面笑着上前,“公主怎地这般匆忙,许久未见,也不说同我打声招呼?”

白芨不动声色朝前挪了半步,采苓也紧张到握了拳头。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朝他道:“我今日是来赴宴的,若没有其他事,还请郑副率不要拦阻。”

“哎呦,这说得什么话,我只是出于礼节,过来打声招呼罢了。”郑盘笑着侧身让开路,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李见素的目光却是在他身上停了一瞬,才重新提步跟在管事的身后,朝花园走去。

印象中,郑盘不是左撇子,怎地方才他在一直在用左手持扇,且走路时,右臂的摆动不够自然,莫不是受了伤。

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印证。

万寿公主的花园中,各式各样的菊花开得正旺,许多贵女早已到了,许多相熟的坐在小几上,喝着菊花茶,吃着菊花糕,聊得正欢。

李见素现身时,园内静了一瞬,大多都是没有与她见过面的,可看了她的装束,又看到她身旁的两个婢女,很快就有聪慧的猜出了她的身份。

当中有几位想要起身去迎,可余光扫到旁人不动,便也只好随大流,佯装没看到,或是不认识,便继续吃茶聊天。

李见素倒不觉难堪,她向来如此,没人关注她,她反而更自在,寻了个幽静的角落,坐下来独自赏花,万寿公主一直没有露面,园中的婢女们倒是极有眼色,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一开始有些贵女孩会伸着脖子张望,或是差自己婢女故意从这边路过,想要看这位新封的公主笑话,可她们发现,李见素不急不恼,一边品茶,一边赏花,完全没有受影响,便逐渐散了兴趣。

倒是旁人的八卦,一不小心钻进了李见素耳中。

“我听我阿兄说,郑家那个前段时间,不知惹了哪个仇家,在城外游玩的时候,被人狠揍了一顿。”

“真的假的?我瞧那郑盈今日不是也来了么,没见有什么不对劲啊?”

“嘁,他家向来威风,这种糗事怎会让人知道?”

“可抓到是谁出的手?”

说话的两个女子比李见素来得晚些,不知道花丛这边坐着人,两人关系亲近,坐下便开始窃窃私语,却是一字一句让李见素听了个真切。

打人的没被抓到,郑盘没伤到脸,扭伤的胳膊也立即寻郎中正了骨位,原本郑家是打算寻城防司和京兆尹的,但郑盘好面子,生怕旁人知道了耻笑他,这才没走明面上的流程,只暗中寻人去查。

李见素心下了然,怪不得方才郑盘的胳膊看起来有些奇怪,原真是被人打了,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连郑盘都敢碰,这要是当真寻出来,怕是要活不长了。

这两人开始猜测出手之人的身份,李见素多半都不认识,只继续静静听她们说。

直到广德公主出现,两人才闭上嘴,连忙迎了过去。

广德公主与万寿公主一母同胞,是今上最小的孩子,今年才刚至十三,平日里都居在皇宫,只偶尔才会出宫来寻长姐。

广德公主的现身,立即让园中贵女围了过去,李见素自然也要起身,她比广德公主年长,如今被张贵妃收为义女,便与广德也算作姐妹。

两人见面,一众贵女有的故作惊讶,不知唐阳公主何时来的,有的则带着看戏心态,不住地打量这真公主与“假”公主在一起,会演出什么好戏。

广德公主在李见素授封时见过她,看见李见素,她便笑着迎了过来,当着众人面,喊她阿姊,还唤嬷嬷端来见面礼。

广德公主今日准备了数柄团扇,每柄扇子上都绣着菊花,与今日的赏花宴极为应景,她单独拿出来的这柄是双面扇,做功要比其他的还要精致,且两面菊花各不相同,一面是红菊,一面是金银两线共绣的瑶台玉凤菊。

这样精妙的团扇,怎会不惹人喜爱。

连李见素这般素雅性子的人,都拿在手中忍不住仔细端看。

“阿姊喜欢吗?”广德公主满怀期待地问。

“喜欢,妹妹费心了。”李见素也朝她笑着点头,随后便让白芨拿出一早备好的香囊。

李见素不知今日会来多少人,也不知广德公主要来,但白芨早前提醒过她,这种场合时不时会有贵人出现,每次备礼时,要额外准备几个不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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