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内,气氛忽然有些伤感。乐 文小说 ..。
光阴,始终是这个世上最无情也最公正的力量。
纵然是万乘之尊的帝王,也难逃迟暮之悲。
贾环看了眼隆正帝花白了许多的头发,忽然笑道:“陛下,这可不像您的风格。
这才到哪儿?
真以为这就算盛世了?
如今百姓也不过勉强有口饭吃,朝廷勉强有点银子富余。
这充其量就是混个温饱,距离盛世还远着呢!
您要成为千古一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陛下,您还要多努力呢!”
“贾环!”
眼见隆正帝面色一变,赢祥忙喝了声。
隆正帝一摆手,制止了赢祥,他看着贾环,道:“贾环,朕虽然极不甘心,但还是要承认,朕是老了。
朕不会效仿秦皇汉武,寻仙觅道,妄图长生。
老了,就要服老。
如今国朝局势平稳,百姓安居乐业,住有屋,食有粮。
你那银行发展的出乎朕的预料,朕相信,只要有你在,朝廷再无缺银之忧。
如此,还不算盛世吗?
你莫要想着激励朕,朕虽然老了,却不需要旁人的怜悯。”
贾环嘿了声,道:“陛下,您想多了,臣哪有资格怜悯陛下?臣觉得自个儿比您还可怜呢,谁来怜悯臣?
臣的意思,不是这个,也不会这般对陛下。”
“那你什么意思?”
隆正帝挑眉问道。
贾环沉声道:“陛下,臣这一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琼州岛,银行之事,也极少过问。
但臣并未一直闲着顽乐。
臣会经常对着海图,对着海外之地,一看就是一下午。”
听闻贾环这般说,隆正帝细眸里闪过一抹波动。
从黑冰台最机密的一条内线处,他已经得到过这个消息。
他也曾十分疑惑,贾环到底在看什么?
后来直到他听闻贾环想要出海,才恍然大悟,原来贾环一直在谋求后路,他想要效仿范蠡,出海泛舟避祸。
这便是他连发十二道金牌的缘由,甚至连与贾环亲厚的皇子和大明宫总管都一并派出,不远千里,招贾环回京。
却没想到,贾环会连这件事都说出来。
他倒想听听,贾环到底想做什么……
“随着银行远洋商船不断拓展南下西行的范围,臣发现,世界之大,竟远远超出先祖们的想象。
这天下,绝不是只有大秦一国。
往北有厄罗斯,往东有新罗扶桑,往南传闻有一块巨大的大岛,甚至比大秦还大。
往西,更是有无数番邦异国。
世界如此之大,可是国人的目光,却从未往外去看。
总喜欢以天朝上国自居,只喜欢盯着国内这一亩三分地。
每一新朝初立,战争甫毕,人口凋零,土地荒芜。
修养生息,人口渐渐繁盛,再迎所谓盛世。
继而,出现土地兼并,失地流民越来越多。
拉锯百余年,再逢天灾,乱世降临。
千百年来,莫不是如此反复进行。
历代皇朝,也难过三百年大限。
臣常观天下地图,就想着,为何咱们大秦不能打破这个桎梏诅咒?
咱们何不把目光,放远一点,心胸,放宽一点。
不要整日里想着在窝里斗这个斗那个,斗来斗去都只是内耗。
何不将斗争的心思,放在外面?
国人如此善斗,若是与外人斗,能多斗回来些财富,斗回来些土地。
让国内的每个百姓都有地种,有事做。
即使天灾之年,凭靠百姓自己的储存,就能平稳度过。
这样一来,天下还会再大乱吗?”
隆正帝面色动容,看着贾环,沉声道:“贾环,你是说,要去侵占外国,以养大秦之民?
你可知,好战必亡!
前明因为一个安南,拖累的半壁江山苦不堪言。
战端,又岂是那样好开启的?”
贾环笑了笑,道:“陛下,为何要选择战争?战争是最低端的手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
赢祥在一旁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做生意?”
贾环点点头,道:“没错,不过做生意太不文雅,应该说是与他国展开贸易!”
赢祥脾性好,被一文盲鄙夷一番,也不着恼,还呵呵一笑。
在隆正帝的威严眼神下,贾环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前些年,江南水患,致使江南缺米,民不聊生。
不就是靠从安南暹罗等国买回来的粮食,才度过了灾年吗?
臣以为,不止是粮食。
但凡我大秦国内缺的,都可从国外获得。
利益,并不一定非要靠侵略,靠杀烧抢夺去获得。
我们可以用我们大秦的商货,去换回他们的商货。
比如宝石,比如香料,比如木材,比如粮食,比如铁矿……
凡我之所缺,凡人之所有,皆可换回!”
“若别人不给呢?”
隆正帝眼睛极亮,压着兴奋的声音,问道。
贾环面色陡然一肃,沉声道:“我们去做商贸,并不是去压迫他们,是公平买卖。
他们若不肯,咱们就派人去和他们的君主讲道理。
或让步,或利诱,都行。
如果他们的君主是不讲道理的人,或者认不清位置,贪得无厌,那他就不再适合当君主。
我们可以支持他们国内讲道理的人,做君主。”
“嘶!”
众人再度倒抽一口冷气,隆正帝面色古怪的看着贾环,语气不善道:“就因为人家不与你做生意,你就使坏招,要坏人家的国统?”
兴许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隆正帝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贾环则无辜道:“陛下,这是重点吗?”
见隆正帝眼神愈发不善,贾环忙笑道:“重点是,我们是讲道理的人。
遇到昏君,讲不成道理,莫非我们就要舍弃利益?”
隆正帝哼了声,到底不悦,不过也知道事情轻重,问道:“如果真像你说的,两国都有益,他们怎么会拒绝合作?
再者,若是他们强大起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该怎么办?”
贾环呵呵笑道:“所以,为了保证我们大秦始终占在优势地位,我们就要不断革新工匠的技艺,不断推陈出新!
使得在交易中,咱们保证优势地位。
其实这是必然的,而且就目前来看,仅凭咱们大秦目前的水平,再吃一百年红利都没问题!
陛下,您想想,当咱们价值十两的商货,从外国换回价值千两的商货,各种大秦稀缺的商货,源源不断的运送入大秦。
那么大秦的百姓,就可以靠辛劳劳作,就能换取相应的报酬财富,生活水平不断提高。
不用再像现在或者过去,只能靠在有限的土地里刨食,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落不下什么。
而朝廷,也可以在这种贸易中,收取丰厚的税负。
当大秦的军方,不只是驻扎在国内防备外敌叛乱,而是主动出击,为大秦的万世昌荣基业保驾护航。
凡有大秦百姓所至之地,皆有大秦军人保护!
这才是军人最高的使命!
陛下您,也不再只是大秦的皇帝。
更不是前朝那般,找来几百个土司酋长,就号称万邦来朝。
适时,全天下各国,暹罗,安南,扶桑,新罗,再远至欧罗巴诸国国首,都会前来觐见陛下。
因为大秦之强盛,不只是面对国内百姓,而是威压寰宇,真正的君临天下!
到那时,纵然那些生儿子全是乌龟的士林腐儒们全都骂您,但后世子孙,青史之上,也一定会敬您为千古一帝,万世之尊!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大秦盛世,陛下您才是真正的千古一帝!!”
隆正帝闻言,黑面隐隐可见红光,方才因英雄迟暮之悲,早已无影无踪。
他细细看着贾环,沉声道:“这些,就是你在那个破岛上想出来的?”
贾环嘿了声,嘟哝了两声那岛比你这地儿强多了,然后在隆正帝威胁的目光下,老实道:“是,臣以为,既然银行海贸证明了此路可行,且利润惊人。
那么,朝廷的眼光就应该放在上面。
等海贸之利再大十倍,陛下就可以尝试着将农税减半,甚至全减。
到那时,嘿嘿!
所以臣才想着,等到季风到了后,去海外看看,不亲眼见见,心里总不放心。
臣万般苦思,总想让大秦再强盛许多。
结果回到京来,就遇到这些狗皮倒灶的破事……
不想着如何壮大,如何富民,只是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行事下作,骨子里透着一股酸腐之气。
真要按着那套来,早晚完蛋!”
“放屁!你个作死的混帐东西!在骂哪个?”
隆正帝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了,方才是激动的脸红,这回却是羞愧的脸红。
虽不愿承认,可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论心胸格局,论眼光气魄,他居然比不上这个六经不通的小无赖……
只是这般一想,他心里陡然涌出一出无法压抑的冲动,看着低眉顺目的贾环脱口而出道:“恨天不公,使汝不为朕子……”
“皇上!”
一旁董皇后和赢祥唬了一跳,忙唤了声。
这话哪是能乱说。
若是让贾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是凭白添乱事吗?
一旁赢昼当场落下泪来,抽噎道:“父皇,是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皇解忧。”
隆正帝回过神来就后悔了,再一看赢昼这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贾环则呵呵笑道:“陛下,恕臣放肆,您这想法实在不对。”
隆正帝闻言,脸一黑,喝道:“你当朕想让你做朕儿子?自作多情!”
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未散尽的遗憾。
一双细眸,只是盯着贾环。
贾环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后,沉声道:“陛下,这大秦的江山,不只是陛下一人的,也不是赢秦天家一家一姓的。
正是有了这种想法,皇帝才不得不常常对满朝文臣让步。
因为连陛下都认为,是他们在帮皇帝治理江山。
所以,面对他们一些明目张胆的贪腐弊行,才一忍再忍。
不,这是不对的。
大秦的江山,不止是陛下的,也是大秦每一个人的。
只有培养出百姓们对大秦的归属感,自豪感,和民族感!
只有培养出他们身为大秦主人的主人心。
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来真心的呵护这个国度!
如此,大秦才是真正的万世不易之江山。
纵然一时遇到艰难,遇到危难,也总会有忠义之事,起王师相助!
臣是如是想的,也是如是做的。
所以,臣就算不是您的儿子,又能如何?
自臣承爵以来,臣自认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忠义之心。
臣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壮大我大秦的江山社稷。
不是因为臣是谁的儿子,只是因为,臣为大秦的传国候,与国同戚。
臣为关中老秦人,愿为国死战不休!”
“好!!”
隆正帝、董皇后和赢祥,齐齐激赞一声。
赢昼却撇撇嘴,实在不甘心被彻底比成渣渣,鼓起胆子道:“贾环,你可别哄我父皇。
你说的好听,你可愿意出力做事?你在琼州岛上就每天都偷懒。”
隆正帝本来极为不悦,可听罢赢昼之言又是一愣,转头看向贾环。
贾环见三个大佬齐齐看来,他呵呵一笑,道:“五殿下啥也不懂,像臣这样的人,都是用脑多过动手。
出个计划定个方针设计个路线,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真让臣去跑腿,那不屈才了?”
隆正帝黑侠脸咬牙道:“你的意思,是让朕去跑腿?”
贾环讪笑了两声,道:“陛下不是有内阁吗?文有内阁,武有军机阁。
交给他们去办不就好了?”
隆正帝嘲笑道:“你懂什么?都像你这般当撒手掌柜,还不乱了套?
不过……你也不能完全闲着。
经济之道,朝野上下无有甚于你者。
这方面,你要替朕盯紧了。”
贾环道:“这没什么问题,银行那边睁一只眼也就差不多够用了。
陛下,三年已经过了,商税该普及下去了。
但臣听说,朝中又起了一股风潮,希望再延缓三年。
这股势力,一定要强力镇压下去才是。
臣希望黑冰台能参与到商税司中,税乃国库之本,任何拖延纳税的行为,都与叛国无异。
连农民种几亩田都要纳税,那读书人经营商事就更没有理由可以漏税。”
隆正帝闻言,眉头紧皱,面色肃穆,与赢祥对视了眼后,缓缓点头,道:“好,应该如此。”
赢祥也皱着眉头,道:“让黑冰台参与其中,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朝廷必然满是反弹之声。”
贾环摆手道:“一点不为过,朝廷不能对那些人一味的优容,当涉及到国家利益时,任何势力都要遵守规矩,没有人可以例外。
内务府和宗室武勋们尚且都在交税,那些读书人何德何能,就可以延误三年再延误三年?
若是扯皮打官司,让他们自己去查自己,到头来又成了前明时的笑话。
索性严厉些,动用黑冰台,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决心!”
隆正帝还是颇有魄力的,“嗯”了声,道:“贾环此言有理,就该如此!事关朝廷大局,连朕都在交税,他们岂能不交?收上来的银子,又不是朕花了。不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贾环,朕准备将商税司交给你来做。
商税司里加入了天子亲军黑冰台后,就不再算是政务部门。
交给你,不犯忌讳。”
贾环无语道:“陛下,您这……您这是怕臣在士林中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一旁董皇后和赢祥都笑出声来。
隆正帝觑视他,激将道:“怎么,你不敢?”
贾环想了想,道:“敢倒是敢,只是……也罢,臣就当这个坏人。”
隆正帝满意的嗯了声,道:“回头让赵师道去见你,需要多少人手,只管同他说……”
说罢,瞥了眼殿外的夜色,他又道:“天色已晚,今夜就不要出宫了,与朕和忠怡亲王去上书房,再谈谈你说的那些事。
这件事,一定要好生筹划。
对了,再叫上张廷玉……”
“陛下陛下!”
贾环怎敢去,真若有一次,那他日后哪里还有安生的日子……
他忙唤道:“陛下,这个……臣还在长身子的年纪,熬不得夜!”
“噗!”
赢祥一口茶喷出,顾不得失仪,指着贾环笑骂道:“贾环,你这借口……”
董皇后也笑得合不拢口,方才君臣几个在谈朝政,她除了不时给隆正帝添茶外,一言不发。
不过,却也不嫌闷……
隆正帝恶狠狠的瞪了眼一脸无辜的贾环后,道:“那你就和赢昼凑活一宿,明日再出宫。”
贾环羞涩道:“陛下,臣已经成亲三年多了,尚未有子嗣,臣还得回家去再加把力……”
“呸!”
董皇后都忍不住红了脸,啐了声。
隆正帝更是恨的牙疼,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混帐东西!”
可见贾环只是垂头干笑,以为他心里真有压力,隆正帝又压下火气,道:“你也不看看你才多大,急着生什么孩子?
赢昼比你还大些,如今连亲都没成。
你带上十几个孩子,岂不成了笑话?”
贾环叹息一声,道:“陛下不能这样比,赢昼丑,臣比他长的俊多了……”
“你放屁!”
赢昼破口大骂道:“我比你才俊多了!我还比你读书多!呸!没文化!四书都没读通!”
满宗室里,读了快十五年小学还未肄业的赢昼,平生第一次能够骄傲的鄙视文盲了。
赢祥和董皇后还有后面服侍的苏培盛早已笑喷,隆正帝咬牙切齿了半天后,还是忍不住笑骂道:“这两个不知羞为何物的混帐东西!”
又对贾环道:“也罢,既然你回家,那就回吧。
只是你方才喝了不少酒,不要骑马了。
苏培盛,寻一架朕不用的御辇,去了皇襟,送贾环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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