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指着一个小孩儿说他是矮子,却可以指着一个大人说他矮。 高百龄在心里讽刺着朱标,心中念头划过许多,用手中铁笔猛地向上一扬,暂时击飞长剑,从袖中偷偷放出了一只纸人下去掷在地上。 纸人贴地滑行,悄无声息地接近朱标,一瞬就走出很远,也不知道要使什么诡异的偷袭法术。 与此同时,高百龄旋转一周,身体腾空飞起,跃到了张定边身旁,左手袖子一挥,凭空长了许多尺,卷起还狼狈倒在地上的陈友谅扯到了一边,喝道:“放箭!放箭射他!拿炮轰!” 放箭覆盖住了近距离,炮火则是覆盖了远距离,这样一来,朱标就很难再打过来。 号令一响,无数发箭矢朝着城墙一角攻去,轰隆隆的炮声也立刻不绝于耳,霎时间尘土飞扬,火药气味四溢。 高百龄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几乎要变成透明的,靠在一匹马上艰难喘息。 张定边即使再讨厌他,也不得不为他多次救了陈友谅而礼遇有加,闻言关心道:“法师,你……为何吐血?莫非是旧伤复发?还是说刚才那一番争斗……” 高百龄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解释道:“这是插手人道所得来的反噬。” 见张定边还不是很明白,他又道:“就同那次雷劫一样,是天道的惩罚,与人无关。” 张定边这回懂了,问道:“那么此人也会受到惩罚吧?” 高百龄道:“当然会!他一出手就是要刺王杀驾,估计是朱元璋暗地里培养出的死士,这样一番动作下来,不仅会死,还会五雷轰顶,魂飞魄散,受尽折磨,与其有关的亲属,必定七窍流血而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傻子,修为如此高强,却还要为凡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闻言张定边看了他一眼,心中刚刚升起的好感扑地一下掉了回去。真是大言不惭,敌人虽不可同情,但好歹忠心,值得尊敬,听他话里的意思,却是万万不可能为陛下献出生命的。 为人臣子不能尊君,何等荒谬。 何况按他所说,代价既然大,他被雷劫劈过以后,又怎么会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其人果然是心术不正,诡计多端! 高百龄并不知道张定边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他知道了,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是用一双含着阴狠意味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朱标所在的位置,不等箭羽与炮火过去一轮,就吩咐道:“总攻吧!” “这么快?”张定边回头看一眼陈友谅,“陛下的伤势还未处理好。” “以大军之煞气阳气冲撞过去,哪怕是间杂出来的人道气运也够他受的。你们两军交锋,涉及到两国生死,他再怎么厉害,也受不了这些!” “好,那就攻城!” 张定边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考量,下了决断。身为陈友谅的心腹,又是将领,平时威望甚重,他这个时候做出来的决定没人敢有异议。 旌旗招展,马匹嘶鸣,衣物与铠甲的摩擦声响了起来,马蹄在沙土上不安躁动。 前方人马率先走动,后面的紧紧跟上,步兵先行,骑兵候命,转眼间就是山呼海啸之势,势不可挡,向着洪都城池冲了过去。 洪都城中见状,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可是最后一轮总攻了! 在箭矢和炮火放出的时候,周颠和张中就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来,火烧火燎地要往前赶,都快跑到城下了,才有一人觉出不対来。 “等等,等等!”周颠扯住张中的领子,把人拽住,呼道,“你急什么!” “你放开我!”张中此时和张子明竟有了共同语言,一掌刀砍向周颠的手,竟然有动真格的意思,“贫道救人去!”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还不清楚?” 话这么一说,张中才反应过来,一脚刹住,在地上硬生生犁出一道深沟。 “哦,対啊!这可是我徒弟!” 那倒也没是别人家的。 张中很快平复心情,好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着急的不是自己,悠哉道:“哎呀,贫道可没有急,倒是你这么快跑过来,恐怕是猪油蒙了心,脑子不够用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偷把地上的沟给用脚抹平了。 “放屁,你张口就来,你没跑?你都要急死了!”周颠面上过不去,脸都气红了,恨不得过去堵上他的嘴。 以他们俩的见识,当然能看出高百龄要耍的诡计,只是一时担心上了头,以至于忘记了朱标不受天道束缚这件事。 “贫道那是跟着你跑过来的!是要把你拉住!” “呵。”周颠嗤笑一声,“还把我拉住,就你这德行,把我拉住,看看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学别人狡辩!” “你……” 橘非本来在树底下蹲着的,他们两个跑的时候摸不清状况,也跟着来了,现在约莫明白了大致情况,见他们吵得厉害,决定先去自己看看。 胖胖的橘猫从行李中捡了一个包袱,跳上山石,腾转三两下,跑下坡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边的朱标看到万千朝自己射来的箭矢,心里并无波澜,普通人逃不脱的杀招,対修行之人来说只是小事。 可能高百龄觉得箭上所附的煞气与杀气会対自己有影响吧。可惜了,他并不受天道约束。 长剑在空中飞舞一圈,于剑鸣声中回到朱标身边,悬浮在他背后,隐隐发光,构成一层透明盾牌,在炮火中护住了自己的主人。 外面的事瞒不过朱标的眼睛,看到大军冲锋,他的头都大了。先生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说这种场面也是要让我来控制的? 这,师父与周先生又不能出手,我一个人怎么抵挡千军万马? 就在朱标发愁的时候,一阵划破天际的喊声响了起来。 城墙之上的士兵高呼着,上窜下跳地指着不远处。 “援军来了!” “帅旗!是帅旗!” “上面写着朱字,是大帅!”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万大军到来,密密麻麻与山上向下冲来,声势之壮,仿佛要令天地颠倒,放眼望去,四方全是打着朱字旗的军队,反过来将陈友谅的部队包了起来。 朱标第一次与修士交手,没什么经验,又知道背后有师父看着,自恃不会被偷袭,竟然忘掉了观察四周,対此毫不知情,直到这都临门一脚了,才恍然大悟。 沙土飞扬中,一队队自家的士兵冲了过来,朱标退到墙角,默默缩起来,用了隐身法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自己人捅死,那可就搞笑了。 长剑没有用武之地,又变回扇子,被朱标别在了腰带上。 此时一波大为不同的人马从城墙根饶了过来,逐渐靠近朱标,要到城门前去,看护卫的铠甲和人马数量,还有那前呼后拥的架势,估计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将军。 朱标正想打开眼睛的神通瞧瞧这是谁,就竟被一把提了起来。 朱元璋提着自己的儿子,从马背右侧抽出一把大刀来,寒光一闪,刺啦一声将一个自土中飞起的纸人斩成了两节。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洪都之战,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了解一下真实历史,这里是做过处理的,很多情况不一样,不能当真看哦。第56章 进城休整 “爹?” “等等,爹你什么时……”朱标尴尬得像是偷偷拿尿和泥巴玩被发现了。 “小兔崽子,别说话。” 朱元璋反手噌的一下把刀插回鞘中,蹬着朱标,把声音压得很低,训斥道:“你自己看看你的眼力,一天天说是练武、修仙,呵,听着有多大能耐似的!” “眼睛不是也发过一个月的光么!怎么了,连一个纸片儿也看不见?” 一边骂着儿子,朱元璋一边地把儿子放在了马鞍上,让他坐在了自己前面,妥善地护住了他。 朱标年纪还小,身形不大,两个人骑着一匹马,倒也不拥挤,披着马铠的骏马还能够承受这份重量。 看出老朱同志是真的有点动了火气,朱标就像是被提住了脖子的鸡,把脸上蒙着的黑布扯下来后,安分地坐在了马上,动也不敢动。 刚才的那个纸人,确实是个疏忽导致的失误,但他自己也不是不能反应过来,让朱元璋这么一帮忙,就成了一个捏在老父亲手里的小把柄,彰显着他的“粗心大意”,把毛病挂了起来表彰。 他的经验还是太少,真正和人打起来,就算法力术式都比对方强,也很容易吃亏。 但说优点的话,朱标的成长空间还是很大的,既有名师辅导,自己又天赋不凡,努力努力,不愁达到天下无敌手的境界。 朱标现在还用着法术,是一个隐去身形的状态,老朱同志能看见他,多半是因为老朱同志身怀龙气,人道大势在他的原因,左右两侧的护卫可就摸不着头脑了,他们只看见朱元璋从地上提住一团空气,又在马上放下一团空气。 不过他们也都是有脑子的,不会想不开非要去问。 位高权重的人身边有几个能人异士,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朱元璋吩咐道:“吴策,你去叫大都督开城门,迎大军进去。” 左右护卫的人中出来一个,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身上未着甲胄,背后背着一把短刀,是一副江湖人的劲装打扮,且左眼有道明显的疤痕,正是拱卫司的吴策,作为朱元璋最信任的“鹰犬”之一,这次行军他自然也跟来了。 得到命令,他很快就打马疾去。 突然到来的援兵打了陈友谅一个措手不及,因为没有准备的原因,他们很快就节节败退,但这次到底地形要开扩许多,与龙湾那一次不同,撤还是可以撤走的,不至于打个全军覆没的败仗。 再说了,老朱同志也没有现在就要打一场硬仗来总结全局的意思,只是想暂时逼退他们,他的人马是急行军来的,体力并不充沛。 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朱元璋扯着缰绳,压住不安躁动的胯下战马,风轻云淡地看着观察着前方的战局,表情就好像是在看别人下棋。 他带着的亲兵都是从老家的队伍里选出来的,万里挑一,个个都能做到令行禁止,骑术极佳,连人带马,一丝衣物的摩擦声也没有发出,安静得过分,不用眼睛去看,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如此嘈杂的环境,他们竟然硬生生地在这里凹出一个安静的小空间来。 看着敌军越逃越远,自己的军队退了回来,朱元璋低头瞧了朱标一眼,挥退下属们,命令道:“都去找徐达大将军吧,咱自己进城去。” 几十个人纷纷恭敬地答应下来,不一会儿就走了个干净。 “咱先带你进城。”朱元璋道,“进了城后你再显形,那里头乱,他们自然把你当作是和徐达一起来的。” 徐达在哪呢? 朱元璋看出朱标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咱带了二十几万兵马,大部分是水军,由他领着,还在江上呢。” “既然步兵不多,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那是吓着了,不知道咱到底有什么埋伏。”朱元璋道,“其次就是,咱既然来了,打下洪都就已经没什么用了,自然要撤,撤到一个更方便决战的地方去。” 意思只说了个大概,但内容很清晰——洪都之围解了,但大战也马上要来。 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他们逐渐向着残破的洪都城慢慢移了过去。 远处看它的时候只知道破败,近了才觉出战争的可怕。城门、城墙、地面,每一处都在诉说着这场守卫战的惨烈。 大量的残肢断尸、碎石、木块散落在地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城门前的空地。 朱元璋操纵马绕开地上的障碍物,只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心里就对这次的状况情形有了大致了解,不由叹息一声,庆幸自己没有再晚一步。 老朱同志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了,心疼当然是心疼的,心中复杂肯定也是复杂的,但见多识广带来了足够多的漠然与冷静,他很快就只在心中保留了对决战的思考。 而对于朱标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先前没有细看,现在凑近了,血腥味和烟土气直往他鼻子钻,那些尸体的惨状——譬如什么流出来的内脏,烧焦的骨头,还有斑驳的伤口,都让他不寒而栗,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