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都是你娘太宠你了,照咱来看,你爷爷说得对,小孩儿就得打,不打不长记性,咱一鞋底子拍死你!咱,咱真是气死了!” 此事不要再提,这是朱标永远的黑历史——幸好那时太阳刚刚升起,府里活动的人不多,朱元璋卧房外乌品设下的法术也还没有解,要不然整个帅府都会知道元帅今天打孩子了。 事后马秀英知道了,又是好一阵数落,幸好她素来温和,否则那就是男女混合运动项目。 冬去春来,四季轮回。到现在已经是至正二十年的年岁了。 至正十九年时,小明王来了圣旨,升老朱同志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 以小明王韩林儿的实力,他当然控制不了这里的,圣旨的作用也就是意思意思,朱元璋向龙凤政权表示衷心,小明王也就给予反馈,共同的敌人还是元朝,暂时达成了微妙的默契,不搞什么内讧。 几年过去,老朱同志的势力又扩大许多,逐渐沿着长江流域向东西两侧扩张,多少触及了陈友谅和张士诚的势力,打了几场仗,有输有赢,三者的矛盾激化起来,迟早会有一场大战来论胜负。 但是这些问题都轮不到朱标去操心,更何况他操心也是没有用的。 他当前的任务是练武练功,读书写字和吃饭睡觉。 毕竟现在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八岁儿童。 老朱同志坚持要给朱标找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好的教书先生。所以在没找到人之前,这些就暂时由马秀英来负责,以她的学识教导朱标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练武练功,就要靠张中给的那本书了。此书很不一般,纸张触感温润如玉,洁白如雪,在别人看来空无一字,在朱标眼里却足够清晰明白,每一页都贴心地配着小人图和解析。 把书拿到阳光下,书上的小人就会跳出来自行舞动,演练一套剑法或是刀法掌法,一招一式都很是灵动。 朱标觉得这可能是一本幼儿读物…… 但是怎么说,能读懂就行,师父这么不靠谱,要求还是不要太高。 关于他的那双眼睛,朱标只要有仔细看看这样的想法,就能用出眼睛完全不该有的功能来,诚如他的师父所说,可以观气运、辩妖鬼,还能当作高倍望远镜和显微镜。如果是平平常常扫过去的视线,则与常人无异,没有金色或是金光。 这个用法虽然简单,但很唯心,朱标打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搞,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摸出门道,然后学会自我暗示。而那一个月里,他都瞪着一双金光闪闪的眼睛,躲在屋子不敢出门。天一黑,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个双闪的大灯泡。 每天晚上,老朱同志和他的老婆,都会坐在床上一个剥花生、一个绣手帕,看他的笑话。 就这么足足笑了一个月也不腻。 对张中的态度——老朱同志的眼界摆在那里,马秀英的智慧也摆在那里,两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师父都很重视,商量着从朱元璋的战利品中挑出了一份厚礼,放在了给朱标准备的私人小仓库中,嘱咐他下次再见到师父,就将礼物带过去,不必另外通知,好快速拿取。 武功的图册除了朱标外没有人能看懂,朱元璋就只好让朱标自己琢磨着去练,派了吴策来帮忙。 吴策当然也看不见图册的内容,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练武的修行者,对术式没什么了解,破解不了这东西。 但他在武功上的造诣足够高,满足朱标对武林高手的一切幻想,无论是飞檐走壁,还是剑法刀法,更甚者是防不胜防的暗器,都得心应手。 练武先练体,这是绝不会错的。吴策被派来的第一天,就要求朱标开始晨练,连带着六出白作为一只狗,也要跟着早起。 每天先绕着帅府跑三圈,接着再爬树、上屋顶,最后在水里练憋气,练的朱标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穿到的是个武侠世界。 上午练完武后,中午休息片刻,下午就要读书,晚上再对着书练功,朱标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偶尔天气不好,他才会有个假放松放松。 比如今天。 乌云掩住了白日,天色昏暗,空气中沉闷里带点潮湿,仿佛快要下雨。 果然不多时,细雨绵绵,自屋顶向下滴落,沿着瓦片向扫在窗台上,连缀成丝,密密麻麻地砸向青石板,滴落在地,似下非下,好像并不很愿意来到人间。 朱标放下手里的毛笔,取了帕子擦手,抬头看着窗外。 算算时间已经不早了,自家娘的小厨房这个时候已经在做餐点和粥饼,今天不练武,难得有空,朱标立刻决定去蹭上一顿。 六出白正卧在房间角落的窝里啃骨头,咔吱咔吱的声响也和雨一样连绵不断,也难为朱标能静下心来写字。 “小六,走了。” “汪。” 六出白这几年已经长了不少,虽然好像还是没有成年,但也只比朱标认知里的金毛小了一圈,估计最后能有很不错又适中的体型。 小六,小白,六出白,这些名字朱标随着感觉乱叫,它倒也能听懂。 其实老朱同志那碗在吞吐人气时,朱标偶尔也见过六出白有同样的情况,对这两个成精的事很期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娘。” 马秀英正在和对面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女人交谈,屋子里还另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带着两个小孩儿的李氏,还有一个就是微微显怀的碽氏。 李氏在至正十八年的时候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老朱同志给取了名字,叫做朱棡——棡即刚的同音字。现在她孕有两子,一个是朱樉,一个就是朱棡。 朱棡和朱樉一样,性格暴虐,历史记载上曾做出鞭打厨师、将人系在马后拖行而死等类的事件。不过老朱同志对他并没有像对朱樉那样失望,最后给上谥“恭”字,为晋恭王。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弟弟也还有救。 碽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更让朱标关心一点,也不是说他对弟弟们的意见有所不同,历史毕竟是历史,本身的记载就不一定准确,加上属于变数的自己和妖魔鬼怪的背景,指不定怎么偏离原路,只能当作参考。 但是碽氏所怀的这一个孩子,按照年份月份来看,正是明成祖朱棣。 照常理来讲,造反是件异常严重的事情,何况朱棣造的就是朱标未来儿子的反。但是——朱标其实压根不在乎。 无论朱棣怎么在朱允炆在位的时候造反,在老朱同志活着的时候,他是绝对不敢扯什么幺蛾子的。若是朱标继位,他也不敢。朱元璋对太子有多器重,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满朝文武不说心里早就站好了队,就光是身体上,也被老朱同志安排做了太子党。 朱元璋在外征战多年,平时事务也多,基本上很少回家,一众大大小小的儿子,说句有些夸张的话,都是被朱标这个长子带大的。再加上朱元璋是个控制狂,对儿子的学业管得很严,农民出生,才不管那些规矩,不对劲了就打,罚得非常厉害,他这些儿子基本都被朱标从棍棒教育下解救过。 皇帝自己就是最大的太子党,大臣站队,兄弟尊敬,朱标本身也不差,胸怀宽广,文武双全,要不是得病逝世,哪里轮得上朱棣去篡位。 若是老朱同志在的时候,朱棣篡位,会被一下子按死。若是朱标在位的时候,朱棣会被老朱同志本来要杀死为朱允炆铺路的武将按死,一众兄弟也会争着抢着为了在大哥面前表现而来打他。朱允炆在位的时候……实际上各方面都是很有优势的,打输了就很是离谱。 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没有提,那就是朱棣自身的心理状况。各方记载一般都显示朱棣早有不臣之心,对权力很是热衷,或是心里想着要坐坐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朱标认为在朱允炆削藩之前,他压根没那心思。 综上所述,也就是弟弟里的一个罢了。长大以后若还是表现出不凡的见识和能力,朱标当然不会打压他,反而会给予重任。 因为他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也并不认为自己会没有那个能力坐稳天下。 马秀英见他望着碽氏的肚子看,柔声道:“怎么了?莫非你已迫不及待的想当哥哥了?” 坐在李氏旁边的小孩儿嗖的一下站起来,大声道:“大哥已经有我了,早就是哥哥了!” 朱标敷衍地点点头:“嗯,对,已经有二弟了。” 朱樉听了这句话,才又啪的一声满意坐下。对于他来说,朱标简直是世上最厉害的人——鉴于他能阻止朱元璋的鞋底子。 李氏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打心底里觉得无语和无奈,孩子没有出息,她怎么教也改不了,不说争一争,好歹也别这样狗腿。 马秀英示意朱标去看大肚子的女人,笑道:“标儿,你孙姨娘马上就要生产了,到时候可要好好关心新弟弟。” “自然。” 其实没人知道她这胎是男是女,只是在重男轻女的年代里,为了要图个彩头,避免落人话柄,所以大家都要祝福这是个男孩儿。 孙氏自己倒是扶着肚子,眼里满是母性的慈爱,轻声道:“我希望这是个女孩儿,希望她能懂事些,乖巧些,不要让大家嫌弃。” 朱标侧头仔细看了看,眼中金芒一闪而过,道:“姨娘哪里的话,妹妹当然也很好,我喜欢妹妹。” ——确实是个女孩儿。 孙氏听了他这句话,竟然肉眼可见地放心下来,高兴道:“大公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后宅的女人每天都像活在谍战剧里。朱标的意思,就是马秀英的意思,他们两个的意思,加起来差不多就是老朱同志的意思。 也难怪孙氏放心下来。 谈话间,朱标已经被马秀英拉了过去,给他放了凳子,添了一张桌子,倒上茶水,还吩咐侍立在后的李鲤端了粥饭过来。 六出白摇着尾巴跟着李鲤去了小厨房,再回来是嘴里鼓鼓的,也不知道被偷偷喂了什么东西加餐。 “今日是不是休息?” “今日无事。”朱标喝着粥,透过雕花窗户向外看,看见轻轻落下的雨丝,“吴策正好也忙。” “标儿有什么打算?” 一听到这句话,趴在地上的六出白和坐在椅上的朱樉眼睛都是一亮,猛地抬头去看朱标,满脸都写上“带我出去”几个字。 朱标喝了口茶道:“我打算去遛狗。” 六出白骄傲地站了起来,朱樉萎靡地瘫了下去——除非他能和六出白争夺“狗”这个称呼,然后去被遛。 孙氏、李氏、碽氏三人坐了会儿,知道马秀英想和儿子聊天,就识趣地道别,各自领人回去,结束了今天的请安。 李鲤关上门回来,马秀英才放下了作为主母的严厉与端庄,含笑问道:“真的是去遛狗?” “还有点别的事。” “什么事?” “去找哥。” 朱元璋的义子不少,和朱标关系亲密到能这样叫的却只有一个——当然就是沐英(朱英)。 沐英约朱标下午去秦淮河钓鱼。 对于出去这件事,朱元璋和马秀英对此态度一致,没什么感觉甚至有些随意,经过几年的经营,应天府早已里里外外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朱标现在的武功和能力也不弱,根本不需要他们担心。 历史上,朱元璋还曾派年仅十三岁的朱标回濠州祭过祖,一路应酬祭祀,费了许多时间,受了很多罪才回来,那次尚且愿意让他去,何况是现在。 但马秀英还是叮嘱几句:“标儿,你现在虽有了些手段,却还是要小心行事,出去多看看你哥怎么做事,莫要乱跑贪玩。” “是。” “钓来的鱼拿回来,娘给你炖鱼汤。” “行,儿子尽量多钓几条。钓不到就脱了衣服下水去抓。” 马秀英白他一眼:“弄脏了衣服,还不是要娘给你洗?” 刚刚出门去的李鲤这时候又回来,手里拿了一摞本子,快步走到马秀英身边弯腰放下,恭敬道:“夫人,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刚送来。” 老朱同志最近出门打仗,有很多事情,比如军中家属的纠纷和抚恤,都是由马秀英在管的。 这样做不仅能显示出主母的仁慈,也能防止有人暗中克扣钱财,从将士们的遗产里榨取油水。 见到自家娘有事做了,朱标也就告退,走到门廊口拿起伞,遮住自己和六出白,伞面微微向狗子那边倾斜,向院子外面走去。 地面潮湿,细密的雨滴在地上跳来跳去,青苔湿润而阴绿。 六出白突然停了下来,对着一处叫了几声。 “汪汪汪。” “有东西?” 小白冲进雨里,过了一会儿,衔了一张成人巴掌大的纸回来。 朱标接过这张黄纸一看,发现上面画着足足一百来个奇怪的符号,颇有顺序,排成好几列,如同碑文般整齐有序,远看竟很像什么书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