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朱标猛地坐起来,扯着被子缩到墙角,避开了他的手。  雷鬼以为他是害羞了,顿时觉得别有意思,十分惊喜,又死皮赖脸地靠过去:“别害怕,你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我会很小心的。”  他一手撑住床梁,一手按在绣花被子上,压低身体逼了过去,打算直接来硬的——事实上,他也从没有那么一次与旁人他鬼你情我愿。第83章 锁龙井  轰隆。  忽然之间,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鬼楼剧烈摇晃几下,好像是一个被保龄球击中的瓶子,也好像是一个不倒翁,把自己的主人直接甩到了地上去。  “怎么回事?”  雷鬼爬起来赶到窗边,撩开头顶旒冕上垂着的珠子,朝外看去。  只见目光所至之处,全部都是火光,不管是城南城北,又或者是城西城东,所有高大的楼阁竟全部燃烧起来,赤色的光芒冲天,撕扯着弥漫的阴气,好像要把酆都割裂成好几个部分。  下面已经乱了套,来参加宴会的长队直接四散开来,向各处奔去避难,慌乱中有些鬼和妖跑错地方,一头撞在鬼楼上,瞬时被烧成灰烬。尖叫和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圈圈的建筑里,那一圈圈住着的鬼魂们逃离自己的屋子,迷茫地狂奔。  “该死!”  府君大人怒喝一声,转身走过去用力开了门:“外面怎么回事?叫鬼吏来见我!”  门外的婢女也在慌乱之中,听见熟悉的可怕声音问话,理智稍微回笼,瑟瑟发抖道:“奴婢这就去找鬼吏大人们来。”  “快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坏了他的好事,泰山府君愤怒地关门回到床边坐下,看了几眼角落里缩起身体的美味佳肴,长叹一声,安慰自己到手的鸭子总不会飞,才又起了身。  “乖,你自己呆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他想拍一拍朱标的肩膀,又被躲了过去,玩味一笑,越发觉得这次眼光不错,摩挲手指闻闻味道——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闻的,迈步离去。  雷鬼前脚刚走,朱标就掀开被子跑到了床下。  恶心!恶心!  太恶心了!  如果不是肚子里没什么东西,朱标怀疑自己可能会吐出来。  说真的,坏人还不算讨厌,毕竟这个世界上坏人还是很多的,最惹人讨厌的是那种对自己很自信的坏人,因为他们不仅坏,还很恶心。  深呼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朱标动手把被子弄成一个包,拍做人形,又在里面塞了一个枕头,做成自己还在的假象,然后吹灭了雷鬼留下来的烛台。  这样做虽然瞒不了太久,但能糊弄住前来检查的婢女们也是有用的。  鬼楼既然是整个城池的中心,牛头马面又说雷鬼于楼上可以操控所有阴气,那么破局的地方一定在这里。  朱标穿梭在黑暗的走廊里,一路打晕了好几只鬼仆,找到了自己早就发现的那个密道。  那两只小鬼抬他和孟樵子进来的时候,他就利用眼睛的透视功能,发现了墙角巨大仕女图挂画后面的空洞,这个空洞直连上方,按照鬼楼越往上越重要的布局,要说没有秘密,打死朱标都不信。  蹲在挂画前面,朱标上上下下打量上面所画的人物,试图找出线索。可是看来看去,这都只是普通的仕女,好像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美则美矣,毫无生气,眼神,动作,形态都不存在什么暗示。  就在他想要观察观察墙壁的时候,李鲤给马秀英梳头的画面,不知怎么的,闯进了他的脑海里,他赶紧抬头看去,发现在特定的角度,仕女的发型竟然很像是一只盘起来的毒蛇。  对了,蛇!  那个高百龄千辛万苦想要毁掉的符咒,那个龙湾之战的时候,隔着整个应天府,他和朱标对视,不惜承受反噬也要毁掉的那个黄符!  朱标从腰间的小包袱里掏出黄纸,朱砂和一根小毛笔,趴在地上写写画画,很快重现了它。  将符纸靠近仕女图,图上美人的头发立刻动了起来,发丝变成了鳞片,首饰上的宝石成了蛇眼,吐出蛇信子嘶鸣着,血口一张,竟然从上至下,把画中人吞了进去,然后吐出一件轻飘飘的衣服来。  衣服落地的瞬间,生成一幅新的丹青墨画,与先前一模一样,自动挂在了墙上。  与此同时,旧的那幅画变成了一扇门,等待着朱标去开启。  原来这道符就是通向酆都核心的钥匙,怪不得高百龄那么重视,蛇妖大抵是他真正的心腹,所以才掌握了这个东西。他想不到蛇妖会死在应天,也想不到朱标能有独特的天赋神通,算是百密一疏。  门里也是一个漆黑的世界,与鬼楼的环境并无不同,但是走一段路出去以后,眼前豁然开朗,简直是换了个地方。  鬼楼有十八层,但是十八层上竟还有一层,这是一处平坦的高台,狂风在这里呼啸而过,呼啸而来,雷鸣四起,寒冷入骨。  站在酆都城的这个最高处,仿佛天都低了几丈,伸手就能碰到乌云和闪电,前后左右都是明明灭灭的妖火,似乎把人架在锅里煮,但只是越煮越冷。朱标还能看到远处在泰山顶上的正午烈日,可是那时时刻刻照耀着的太阳,好像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想往前走一步,却被风吹得后退了三步,修炼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几次想要向前都没有成效,朱标索性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用手中匕首扎在地上来固定身体。  他是扮成了小姑娘才进来的,没有束发,所以头发很快凌乱,被吹散糊了自己一头一脸,干净的衣服上也布满了尘土,因为阻力太大,流出许多汗水,更显狼狈。  在到达这片高台的中心时,朱标瞪大眼睛,别开挡在眼前的长发,艰难地半跪着,想要看清楚身前那个深不见底的长洞。  洞口光滑坚硬围成一圈的石砖旁,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大字——锁龙井。  高百龄果然不是一个笨蛋,他有胆量帮助黑蛟化龙,就有后手去治住它。  ———  “后手呢?”  牛头马面一起叫道。  “后手,什么后手?咱们没有后手!”  赵轻涯举着一支火把,灵活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避开射来的弩箭,抽空还回喊着答了它们的问题。  他随后拾起地上的一把剑,当作标枪投了出去,扎死一个咆哮着冲来的恶鬼,大笑道:“哪里需要那东西?我们就是要闹,大闹一场,其它的全不用管。”  “什么也不管,命也不用管吗?追兵已经越来越多了,这样流窜下去不是个办法。”牛头一摸自己的脑袋,发现上面的毛已经不知何时被火烧了个干净,不用照镜子,它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秃头了。  人家常说九牛一毛,先不说这成语的意思,光看选择用来比喻的动物,也算是指牛身上的毛多,牛头只有一个,不是九只,但好歹是成了精的,毛发自然旺盛,可是照这样下去,一毛也拿不出来了。  马面的鬃毛也好不了多少,放火的时候难免会被火星溅的,逃跑的时候更不用提,它表面上虽沉稳,心里却已经担忧起来。  橘非在房顶的瓦片上跑酷,东一下西一下,吸引敌人们的注意力,专挑刁钻的路线走,嘴里喵喵地骂着,胡须掉了一多半,身上也被烟熏着,从橘猫成了黑猫——要是说橘颜色还能让人们辨认出这是一只猫,那么黑颜色的它就可以说这是只猪了。  黑猪在墙头叮里当啷的跑着,舌头像狗一样吐出来,突然之间,脚底打滑掉了下去。  邹普胜一把接住它,带着它蹲好,避开一队巡逻冲过的鬼卒。  “累死我了,可累死我了。”橘非喘成一个鼓风机,“这一定是我出生以后,除了喝奶最使劲的一次。”  “赵兄呢?”邹普胜低声问道。  “他和牛头马面在一起。哪里声势最大,哪里就是他们,你自己找吧。”  “声势!”邹普胜大惊,“他们打的很厉害么?”  “那可不是,都打成麻花了。”橘非心疼地舔舔自己变黑的毛发,“要我说,你还是赶紧操心自己的事,这白灯笼怎么用,你研究出来没有?”  “有些眉目了。”邹普胜拿起脚边的灯笼,自言自语道,“它似乎是通过阴气敲击来传达信号的,赵兄烧掉东面那栋楼时,它亮了三亮,也许就是方位的意思,不,仔细一想,也可能是进攻或者突击等类消息。至于取消命令……”  “你快再想想,我先走了。九尾狐她们正拖着一些大妖,我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橘非斗志满满,它在武力上实在不行,可幻化之术还有可取之处,魅惑能力不如她们也就罢了,拖住对手总能大显身手吧?  黑色的“圆肥小猪”敏捷地再次跳上屋顶,身影忽隐忽现,很快消失不见。  安静了几百年的酆都城经过他们这么一闹,就像是在冷水中投入了大量石灰,彻底沸腾起来,到处是呼喊声,数不清的阴兵鬼卒们从本该驻守的城墙边上赶来,听从调度,捉拿对于庞大城池而言的那几个小跳蚤。  邹普胜左看右看,又等过去几队追兵,抱着灯笼躲进了一家空旷荒凉的庭院里。  这里的住户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见了,也许是出不起房钱,也许是已经逃走,总之便宜了邹普胜。  他一手掐算着,一手并指掐诀 ,从屋子墙根下的阴暗积水中引出一道阴气来,咚咚几声敲在了灯笼上。  敲完以后,他期待地搬来院中弃置的梯子,顺着它爬上院墙,向最混乱的地方看去。  几息过后,那里虽然还是杂乱,声音却小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传来几只鬼大叫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动静开始后,竟然是直接撤走了。  信号果然有用,调虎离山之计成了!  还没怎么高兴,一道雷从天而降,劈在了邹普胜身边,来势突然,吓得他从梯子上滚下来,栽到了地上。  他一抬头,雷击造成的焦黑空洞就在面前,轰然巨响震得他耳朵发麻,脑袋里嗡嗡鸣叫,霎时辨不清方向,看不到东西,手和脚都是软的,跌坐半天站不起来。  一滴雨突然落在他的脸上。随着它的落下,更多的雨点下降、串联、成片,雨幕构成,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整片天地。  邹普胜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湿了,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这雷和雨代表的意义——泰山府君利用他操控酆都的能力出手了。  他一抹脸上的水,苦笑道:“朱公子啊,朱公子,能帮的也就帮到这里了。”  刚才还在他手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的灯笼,现在眨眼就成了监控的利器,颜色由白转红,幽幽散发不详的光芒。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声怒喝霹雳般炸裂:“府君大人有令,不留活口!给本大人撞!把门撞开!”  “老范,你这样太费劲,让我来。”谢必安挤开他,法力凝聚,手中招魂幡刺在门上,如同刺在一张薄纸上。  门破开一个大洞,木条碎片飞溅,散落一地,隔着洞,范无救和谢必安看见了邹普胜,一齐道:“把他抓住!”第84章 一个轮回  破开一个洞的门什么都挡不住,黑白无常手下的鬼卒蜂拥而入,把邹普胜团团围住,手中的刀叉斧戟全对准他,只等上司一声令下,就把他捅个对穿。  “就是你在闹事?”  现在是正午,可酆都顶上的云朵不散,又下起雨来,如同深夜。  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恶毒彰显。  范无救死死盯着邹普胜,他本来就不白的脸越来越黑,几乎要融进现在的空气里去。  事已至此,邹普胜压根不再想什么话术,直接答道:“不错,是在下闹事。”  “呵,老范,这还是个文化鬼。”谢必安嘲笑出声,乐不可支,“咱们的地牢还没关过几个读书的,这次铁锁铁链子们可得开开张了。”  “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了。”范无救狞笑着,“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指望他自己投降?”  小鬼们得令,一起攻去,邹普胜一开始还颇为自在悠哉,应对自如,到了后面被放风筝的战法吊着,就逐渐败下阵来,动作越来越迟缓,开始喘息,好几次险些受伤。  最可恨的是,黑白无常在旁边使坏,他们不从正面进攻,拿了两把弓,向邹普胜射冷箭,总是挑准了时机下手,让他十分的法力,只能用出七分来。  其实邹普胜根本不差,若不是这几年因为陈友谅的事情,扰他心境,毁他修为,对付高百龄,他的胜算至少也是一半。  只可惜世上的人能像张中一样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修道种子太少,许许多多的,反而是和邹普胜、周颠、刘伯温一样想要入世,求着皇帝对百姓们好些的忧国忧民者,又或是满肚子算计和长生的急功近利之辈。  修行之道,想要抛开父母亲友的影响,抵制住来自权利与欲望的诱惑,哪有那么简单,资质好坏,与它们比起来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一条锁链横跨长空勾住了邹普胜的脖子,把他拉倒,让他狠狠磕在了地上,同时不断地向后缩着,想要将他勒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