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道:“这……咱不记得了,反正她就老是抱你,还不让咱抱——怎么了,就算你娘一次也没抱过,还关咱什么事?” 马秀英笑呵呵地坐在不远的椅子上,沏了壶茶看他们父子两个闹腾。 朱标转移话题道:“爹,我有妹妹了。” 朱元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马秀英的肚子,喜道:“妹子,你什么时候怀的?怎么也不和咱说一声?” 这酒的后劲未免也太大了,朱标立刻切断老朱的幻想,出声道:“是孙姨娘生的妹妹,就是前几天的事。” 朱元璋高涨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态度减退下去,带着点疑惑,问道:“孙氏?” “对!”朱标道,“爹,你给妹妹取什么名字?” 这个年头重男轻女,很多女孩出生,父母对其不重视,几乎不给取名字,又或者是取了名字也没人喊,多叫些小名。 朱元璋虽然不会不给他的女儿取名字,但是取起来估计也不会快,可能要过很久才会取好。 朱标这么做,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来让孙氏的日子好过点,名字取出来以后,后院的人就会知道朱元璋还是看中自己的女儿的,才不会轻视她们母女。 朱元璋沉思起来,琢磨道:“女子文静点好,还记得你奶奶在的时候,她总想着……” 他突然住了嘴,沉默片刻后道:“叫朱镜静吧。镜子的镜和安静的静。” 回忆与现今交织,汤水起了作用,朱元璋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头脑一清醒,想起正经事来。 “标儿,咱收到你娘消息,说镜静被——鬼偷了,是怎么回事?” 朱标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朱元璋认真听了,结合马秀英在信上告诉他的内容,立刻就把事情掌握的七七八八,问道:“你怎么看?” “我……”朱标反道,“这还是要看爹你的意见。我赞同娘的观点,妹妹并无什么特殊的地方,生辰八字也十分寻常,估计也不会是招人嫉恨。” 朱元璋道:“前段时间,长江南边的陈友谅称帝了。国号是汉,改元大义,定都在武昌。他这个人倒是一直和咱不对付,只是奈何不了咱,要说近些日子最想咱出事的,除了这个人没别的!” 马秀英道:“他是杀了徐寿辉才称帝的,为人臣子,不忠不义,却还胆敢改元大义,这种人……耍歪魔邪道手段的可能性确实大些。” “标儿,你见过那刘伯温了,他怎么样?”朱元璋突然想起自己的新下属。 朱标道:“长得挺好看的。” 朱元璋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光看脸不成?咱说的是他的才学和本领!” “博古通今,为人矜傲。”朱标按照客观印象来回答,“反正儿子是比不上的。” 朱元璋道:“哦?你哪里比不上他?” 朱标道:“哪里都比不上……这倒不重要。我其实不明白的是,您会把他放到哪里去用。” 朱元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去看马秀英,乐道:“妹子啊,你看咱的标儿,才八岁就想着驭下之术了。好!不愧是咱的种,实在,上进!” 马秀英也笑,两个人好像根本没有把朱标的烦恼放在心里。 朱标颇感无语,但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父母笑孩子的情况实在太正常了,逗着玩乐意看孩子哭也寻常得很。 笑够了,朱元璋才趁朱标不注意,拉着袖子把人拽过来,按在旁边坐下:“标儿啊,你还小,做上位者的,其实未必都有多聪明,懂得制衡就已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呢,要懂得用人,谁会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不懂的呢,找人去监督就是。” 朱标道:“那也不能笨到被人卖了还数钱啊。” 朱元璋嗤笑一声,淡淡道:“有咱在,谁敢卖了咱的标儿?你放心,爹绝对把你教得妥妥贴贴的,那些个牛鬼蛇神,通通都成不了气候。” 死了就成不了气候了。 死人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马秀英听出他的潜台词,瞪了他一眼,对朱标道:“你别听你爹瞎说,他这堆话里只有一句对——你还小呢。别着急,慢慢来。爹娘都教你。” 朱元璋道:“你娘说的也对。” 老朱同志毫无骨气,迅速修正了自己的错误思想,转移话题道:“宋濂这个人怎么样啊?” 眼瞅着话题越来越歪,朱标也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爹娘压根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大概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他们地狱模式般困难的人生里一个很普通的麻烦,积极应对也就是了。 “宋师很好。”朱标是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对老人家很尊敬,何况宋濂是真的很有才学,“只是宋师刚来这里,为方便上课,还要爹你拨个附近的宅子过去才行。” 朱元璋应了一声,说道:“小事情。人不错就好。” 马秀英在旁笑道:“宋濂很有名气,重八,你要尊敬他,尊敬他就表示你尊敬文人,这样下去才会有人愿意来投奔你。而且他现在成了标儿的老师,更要恭敬些。” “知道了。” 朱标盘算着闪人,交代道:“娘,刘先生说要替我算算卦,我还没去看过呢,现在正好有空,我就……” 马秀英还没来得及回答,朱元璋倒是摆手道:“去吧去吧,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哎!” 门开又关,发出两道声音。 等他走了有一会儿,马秀英才放下手里的茶碗,低声道:“重八,你怎么想的?” 朱元璋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动了,好像马上就能睡着,含含糊糊问道:“想啥?” “你女儿的事儿!”马秀英道,“还能想什么,你看看标儿多上心,你再看看你。” 朱元璋乐道:“这说明咱的儿子好,懂事,知道心疼自己的兄弟姐妹,这点像咱。” 马秀英没理他,又问道:“你真觉得是陈友谅派人干的?” “肯定是他。”朱元璋的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芒,本来温和的神色也变得冰冷,“妹子啊,你不用担心,咱这次出去也办了其他事,后手多着呢。” 马秀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话,安静地绣了几朵花,过一会儿,见他横躺在榻上累得睡着了,就站起来替他盖上被子。 屋里暖融融的,温暖如春,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一片平和温馨之意。 这一边朱标出了门,看看天,其实还算早,大约是八点的样子,老朱同志的酒是五点多快天亮时喝的,喝完庆功宴就过来了,并不迟。 现在去找刘基就正好。 朱标先回了屋子,叫上六出白才出门。一人一狗问了路,就朝着目的地走。 昨夜刚下过雨,今早起来就干透了,天边云霞四起,晨雾四散而去,一缕缕在竹林间徘徊,飘散着到远处消失。 刘基站在院中,背负双手,盯着地上的几个铜钱看,长风鼓荡,掀起他的袍角衣袖,猎猎作响声中乍看如同神仙中人。 朱标在门口看着,暗叹一声这人的仪态实在是太好。 刘基头也不回,朗声道:“公子请进。” “先生好。” “嗯。”刘基指着地上的铜钱道,“在下已替元帅与公子算了几卦,卦象显示出些许风险,但结果都是无害的。” 朱标道:“这样当然好,那么幕后黑手是谁,先生查出来没有?” 刘基道:“有点眉目,这人在南边,许是有点偏西的地方。” 这可不就是陈友谅吗。 朱标搞清楚了这件事,明白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也就不着急,下定决心防备起来,预备着以后再慢慢解决。 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先生,我妹妹已经没事了,现在也取了名字,叫朱镜静。” 刘基点点头:“在下正好也查了些古籍,有些推测请公子听听。这鬼动手前曾在屋中贴了好些黄符,想必是用来消磨人气的。” “嗯。”这些事朱标已经对刘基讲过了。 “女子属阴,怀孕的妇女若要生产,本就九死一生,阳气更加不足,何况生的孩子也是女子。”刘基道,“符纸与生产,两者的影响叠加,才使得这等鬼物能勉强从帅府中偷出孩子来。除此以外,叫她害人,却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用处呢?” 刘基慢慢道:“有一些邪术是可以通过子女来渡双亲人气的。” “渡了人气会怎样?” “轻则生点小病。重则家破人亡,财运丧失,气运不通,大业晚成。” 好了,破案了。原来是因为朱镜静最好偷。 而且偷她,果然也是为了暗算朱元璋。 这一刻,小朱和老朱已经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认定了陈友谅。 刘基继续道:“人道与修行从来相悖,是为两个体系,且互相干扰,若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只有用代价很大的邪术来施展。在下观之,那鬼物和蛇精的道行都不是很高,应该是强行化形后使用秘术,才能潜进帅府中去的。” 朱标忍不住问道:“先生,相悖是什么意思?” “王朝的官员、侯爵,都有人道气运护体,寻常妖邪根本无法伤害他们,只是他们却无法修行。至于修士,则是不能做官的。” “既然如此,还做什么官呢?做官的诱惑力真的有修行大吗?” 刘基失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修行的天赋,在没有办法修行的时候,还是做官最好。” “那么妖怪呢?” “妖怪的数量要比修士多很多。草木精怪、飞禽走兽都可以成妖。相对而言的,妖在修行的路上要比人困难很多,资质大多愚笨,只是单纯的靠年岁来熬日子。且每一千年就有一道大关。” “过不去就会死吗?” 刘基想了想措辞,斟酌道:“公子也许听说过仙人指路这一事。其实就是无法突破的妖怪求修士指点罢了。人妖殊途,他们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嗯……先生能做到仙人指路吗?” “自然是不行的。” 朱标正准备点头,听到他说不行两个字,诧异地看了过去,他以为刘伯温是肯定可以的。 “要是修士都能做到仙人指路,人妖之间还哪会有什么隔阂。”刘基解释道,“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做到,而那也只是上古时期的事了。” 说的也是,要是修士都能仙人指路,妖族早就大批大批地臣服于人族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先生,高官有气运护体,护体是护到何种程度呢?” 刘基举了个例子:“一个普通稚儿,可以拿刀轻易地杀死被捆起来的当朝宰相,但是一个修为高深的修士若是动手,就会遭到反噬,与宰相一并死去。” 这些话其实已经把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讲的很透彻了,这样的世界其实很公平,纵然公平中总会有一点漏洞,但并不能特别突出地影响到总体。 “原来如此。”朱标应了一声,“那么先生你为何……” 他是想问为什么刘基来辅佐朱元璋,却还能修炼。 刘基笑了笑,并不回答,反而岔开话题问了别的:“我观公子你的武功不弱,估计是走以武提气的路子,为何会对这些常识一无所知?难道师父没有教么?还是说公子并无老师?” 朱标尴尬道:“师父是有的,不过只见了一面,给了一本书,就去远游了。” “哦……” “先生愿不愿意教我?” “公子想不想学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