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小啊,它还小……” 木十三眼里溢出来泪来,赵轻涯害怕哭声传出去惊扰那些打着架的疯鬼们,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不用担心,木小一没吃。”朱标安慰道,“我已经看过了。” “既然这样!”木十三的眼泪一下子收回去,“既然是公子说的,那想来没有问题。” 他迅速变了脸,简直快得像是六月的天气。 但这也是因为对朱标非常信任的原因,他一路上的靠谱表现已经足够将它给折服了。 朱标道:“这里头阴气太杂太乱,不比城外,想要具体分清牛头马面有没有吃过人肉,是不是好妖,没那么简单,最起码要得等混战停下来单独看看才行。但它们身上的煞气,我倒是能看出来是很少的。” “牛头马面既然是好的,那么其他的鬼吏……”邹普胜皱眉道,“高百龄显然是依照民间故事招来了这些妖怪和鬼做酆都的官员,他可能是真的想建设一个传说中的地府,所以在选员上极可能也有参考。” 橘非插嘴道:“那不就是过家家吗?” 赵轻涯笑了一声:“听着像戏文里才有的坏蛋,坏的彻底,却还有些骨气,放在小说故事里,说不准还有人喜欢。” 朱标本来在思考邹普胜的话,赵轻涯一打岔,他的思维忍不住偏移,也许确实可以让罗贯中和施耐庵试试写些定制东西…… 不,不对,想正事。 如果有牛头马面,那么黑白无常、孟婆、地藏王菩萨、阎王和地藏王菩萨,这些会不会也有? 高百龄有那样的本事创造出这些角色来辅佐自己吗? 就在这时,一条漆黑的锁链突然划出破空声,嘟的一下钉在了正对大门的墙面上,入墙三分。 鬼还未到,其声先闻。 “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这样念道。 随后又有一个很沉很低的声音响起:“是谁等在闹事?通通压入大牢!” 这两道声音前后出现,明明不大,甚至可以说细若虫鸣,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声,太平楼的厅堂里,顿时寂静到如同深渊。 随后门被打开了。一高一低,同时也是一胖一瘦两个身影走了过来,此时正值深夜,即使是酆都城,也被夜晚的泰山所影响,到处飘着浓雾。 他们两个自石板路上走进来,身上衣服随风猎猎作响,手脚上萦绕着雾气,仿佛不是从人世间过来的。矮个子的那个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条锁链,高个子的那个手中则举了一只与他同高的白色旗帜。 等到他们真正踏进门来,拥有众多蜡烛的厅堂才照亮了他们的面貌。 又高又瘦的那个面色惨白,是个死鬼特有的颜色,头上带了顶大帽子,上面写着四个鲜红大字——你可来了。 又矮又黑的那个,头上也有帽子,上面写的是跟我走吧。 你可来了,跟我走吧。 一句话点明身份,这是黑白无常! 黑无常满脸的怒气,显得很严肃,瞪着每一只鬼,挨个瞪了过去,那样子不像是在检阅他们,而像是在挑一处合适的地方下手,或者是找一个合适的鬼来出气。 他似乎想拿钩子穿他们的琵琶骨,又或者是把他们放在火里烤,也许还想拔下他们的舌头。 “牛头马面,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范无救问道。 牛头刚要开口,他就补充道:“让马面来说。” 马面快速的将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不忘在里面插入自己的思考的表述,提出了对群鬼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 范无救和谢必安一对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很快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一个端起了酒壶,一个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尚且完好的肉。 谢必安笑嘻嘻道:“他们不让你们俩吃酒菜,总不能拦住我们,我现在就替你们尝一尝,要是不好吃就罚纪老板给我们单独做一桌酒席来道歉。” 五大鬼吏一下子在场四个,长发鬼这次再没有办法扯些瞎话,能眼睁睁的看着黑白无常将鼻子凑近那一壶酒和那一块肉。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但有那么的清晰,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个鼻子离酒瓶和肉的边缘到了一两寸…… 再进一些,就要被发现了! 逃吗,要不要逃?逃的走吗?纪有福在哪里?郑宁和又在哪里?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近了,更近了。 一寸! 等等,怎么还不过去,他们不动了,是已经发现问题了吗,还是说在准备动手? 像是钟声在耳边响起,一瞬间的震荡后,他猛然醒悟。僵硬的手动起来,他赶紧飘过去,凑到了白无常身边。 “大人,谢大人。”他赔笑道,“我们好心办坏事,惹怒了牛大人和马大人,也不是故意的,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洁白如玉的酆都纸钱,放在了白无常早就伸开准备好的手中。 白无常颠了颠手里头的钱,看了看面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道:“你啊你,真是鬼精鬼精的。” “大人谬赞了,谬赞了。” 黑无常冷哼一声:“他本就是个鬼,说什么鬼精。” 长发鬼赶紧又赔一笑,凑到范无救那里,又掏出一串的纸钱,塞进他握着铁链的手里,连声道:“大人说得是,说得对!我当然是鬼,我可不就是咱们酆都里头的鬼嘛!” “呵。”黑无常这才不说话了,面色和缓许多。 牛头瞪大了眼睛,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看见了什么,甚至,它怀疑自己的眼睛已经坏了,不然怎么会见到这样恶心又可怕的画面。 公然行贿,这些鬼,加上黑白无常,把它当成什么了? 它的牛头上青一阵白一阵,牛毛根根竖起,脸大了一圈儿,怒喝道:“范无救,谢必安!你们当我牛爷是瞎子?这里头明显有问题,你们竟然敢徇私舞弊!” 谢必安笑眯眯的:“呦,牛头,这话怎么讲啊?冤枉鬼可是要进大牢的。” “你他妈的!” 牛头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合住的门突然开了。还是声音先进来,这声音听起来又和气又温顺,哪怕是说些没有意思的屁话废话,也叫人舒坦。 “哈哈哈——范大人,谢大人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纪有福大步迈进来,看见黑白无常手里拿着的东西,瞳孔一缩,再看见牛头马面,脚下一软,暗骂自己今天倒了血霉,怎么会正巧在今天这个要办大宴会的日子碰上他们四个! 他这么一喊,本来已经准备和牛头动手的范无救和谢必安停了下来。 这太平楼从建好以后可是收留了许多的孤魂野鬼,那鬼楼里许许多多陪在府君身边的鬼,有不少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不近人情难办事儿,不近鬼情难活命,他们以后可是还想高升的,不能轻易得罪他。 反正今天也有些赚头了,还是不要再惹事,给这楼里头留块好地。 纪有福这个时候把目光投向了一地的狼藉,装作惊讶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谢必安道:“没有,没什么大事,是牛头和马面它们冒冒失失把东西给打碎了,纪老板放心,我一定让它们赔。” “你!”牛头踏前一步,踩碎了一块地砖,两只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好似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淌出岩浆来。 然后它就可以用这火和岩浆把这些颠倒黑白的鬼给烧死。 马面赶紧扯住了它,低声道:“牛头,算了,算了!” “他们可是在!” 堂里头的恶鬼围成圈,朝牛头马面压了过去。 “算了,牛头,你不要再……大丈夫能屈能伸……”马面见状更是心急,扯着牛头往后退。 牛头甩开它的手,大声道:“我不是大丈夫,我是畜牲!” “而这些东西呢!”它指着黑无常,指着白无常和一群群的鬼,喝道,“他们连畜牲都不如!” “纪老板,你听我说!”牛头接着道,“这些东西打碎了,有我老牛的一份不假,但是这些鬼,是他们先挑衅的,他们趁着那位大人不在,背地里要闹事!这些酒,这些菜,全都有问题!” 纪有福和气地笑了笑,拱拱手道:“牛兄,这些鬼都是纪某的好朋友,好兄弟,想来不会做你口中所受的那些事,牛兄恐怕是误会了吧?” 范无救冷笑道:“脑子不行了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牛头一身的怒火全都汇聚到了手上,这时候它已经不想考虑黑白无常的官是否比它的官大,马面是不是在劝它,打不过这一屋子的鬼又会有什么后果。 它只想弄明白心中的道义。 它是脑子不太好,这一点马面经常说它,它自己心里头也明白,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它问心无愧!哪怕明天酆都就被雷劈了,全城的鬼都死绝了,水把这里给淹了,它也能在死前对着马面说,自己从来没有办过一件坏事! 牛头举起了一把从地上捡来的刀。 一身如雷暴呵炸响,又是声音先进来——把门拆了改成一个话筒,这里的生意一定还能更好一点儿。 “牛头!你在做什么!” 一个身穿红色官袍,高大魁梧的男人踏进门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个狰狞可怖的红色面具,双手搭在腰间蹀躞带上,不怒自威,头上官帽的长翅上下颤动,一双皂靴洁净华贵。 “钟馗大人!” 牛头把刀放下,兴奋地呼出声来,只要是钟馗来了,事情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他可是钟馗,那个铁面无私,除恶务尽的钟馗!还有什么比他来了更让人心安的事呢? 现在简直就像是秦香莲遇上了包青天! “钟,钟馗大人。”谢必安一直向上勾的嘴角拉平了,额头冒出一些汗水,“您怎么突然来了?” 和牛头想的一样,他也意识到了后果,觉得这是坏了事儿了,怎么好死不死的,钟馗会来太平楼呢? 他的法力可是要比自己和老黑高深,他是不是在门口把整个过程都听了,把整个场景都看了? 钟馗道:“本官闲来无事,四处转转,倒是你们俩,黑白无常,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钟大人,我们俩……我们俩是看见太平楼有动静才进来的。”谢必安想了想,很快编了个瞎话出来,“我轮完白天的班,晚上陪着范无救出来巡逻,看见酒楼里有鬼大打出手,所以进来羁押罪犯。” 范无救道:“我们俩进来以后才发现不是别的妖鬼在闹事,正是牛头马面这两个兽面兽心的妖怪,他们不想付酒钱,所以和旁的客人打了起来,您也知道纪老板鬼缘好……” “这是污蔑!”牛头怒道,“你怎么有脸面编出这样的瞎话?钟大人,您应该能看出来——” 钟馗沉声道:“够了,休要再吵闹,纪有福,你来说。” 牛头马面将希翼的目光投向纪有福。它们两个在这里喝了许多年的酒,聊了许多年的天,有了许多年的交情,他们知道纪有福是个好鬼,这样的鬼是不会撒谎的。 他那么的善良可信,而且他们又是那么可靠的朋友。 纪有福还是和和气气的,胖胖的脸上带着笑容,挤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他的两只胖手摞到一起,每个指头都像是一个白萝卜,扣住了他自己的良心,把它使劲的塞进了身体里的最深处,无论几辈子都不会拿出来用。 他说:“钟大人,事情确实如范大人谢大人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