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立刻盯住了赵轻涯的眼睛,龙湾之战后他们通过各种渠道的消息,筛选了陈友谅身边的修士,已经能确定那日偷偷在暗中使坏的就是此人。 用纸人的是他,观战的是他,帮助陈友谅逃跑的也是他,害谢八被雷劈的也是他。 就连绑走朱镜静的凶手,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赵轻涯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一惊,暗道自己这是误打误撞找对了人,马上问道:“你认识他?” “……没见过,没说过话,但是还挺熟。” “那么他一定是害过你!”赵轻涯很快下了定论,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当着朱标的面展开。 卷轴展开后一直垂到了甲板上,甚至还很有富余,蜿蜿蜒蜒像条蛇一样,非常的长,记在上面的字小如蚂蚁,难以辨认。 “我跟了他三年,记下了他去过的所有地方。”他指着卷轴的一处道,“但凡是他去过的地方,总会发生鬼物出没的怪事,等他走了以后,就都没有了。” 朱标认真听着,目光跟随赵轻涯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片刻就把所有的内容都记在了心里。 “这上面有地名,还有人名。”赵轻涯道,“这些人都是死人,在高百龄停留当地时死去的人。” “我怀疑他们是变成鬼被带走了。”黑衣剑客身体前倾,朝朱标的方向压了压,皱着眉毛,认真而又冷静,“这个想法也许太过异想天开,但我觉得……” “我觉得真相就是这样!他一定是掌握了让人轻易化鬼的办法!” 如果是邹普胜在这里,一定会激动地握住赵轻涯的手,摇得他像是坐了跳楼机,然后狠狠肯定他的说法,赞叹他的智慧,把他夸出七八百朵花来。 但是他人不在这里,就没办法证明这个消息是真的,朱标和赵轻涯只能靠猜。 赵轻涯问道:“你认为这有没有可能?” 朱标下一秒就道:“有。” “你不信也正……”赵轻涯瞪大了眼睛,“你信?” “世上的事千奇百怪,哪里有什么不可能。” “好!”赵轻涯又拍了一下桌子,又将咸豆子们都震了起来,“那我就继续和你说!” “鬼既然被带走了,那就一定会被安排在一个地方住下。”赵轻涯道,“我从各类人那里打听到,如果情况允许,地理位置又足够特殊,在每日黄昏之时,就可以看到一座鬼城。鬼城上挂着硕大的牌匾,提名是酆都。” “我们的民间传说里有黑白无常,有阎王,还有牛头马面,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是真的,但类似的故事也有人编。” 朱标道:“是。” “这次可不一样。”赵轻涯的怀里好像放了蓝胖子的口袋,东西掏也掏不完,他又拿出了一枚纸钱来,“你看,这不是活人的钱币,这是那座鬼城里流出来的! 朱标把东西接过来。 纸钱颜色惨白,不大,造型款式普通,模仿方孔铜钱制成,但是入手冰凉,如同铁块,上面的纹路和雕绘栩栩如生,中间刻着一个阎王,左右写了酆都鬼城几个字。 淡淡的阴气顺着它四处外溢。 这枚鬼钱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能够散发阴气,说明它一定是被许多鬼类触摸过。 放在活人的世界推理,被许多人都摸过的东西,摸到阳气都可以外溢,那一定是钱。 “这说明鬼城真的存在。”赵轻涯道,“也许那就是高百龄的老巢,我的目标就是找到它。” 朱标迅速把事情理了一遍,觉得赵轻涯不像是在说谎,逻辑也可以自洽,没什么破绽。 他加入镇妖处估计是为了得到高百龄的消息——但是可惜,他们那里收集的情报也不多,不过在基础信息的处理上,老朱同志手里握着户籍消息和人口流动情况,肯定是比他强的。 “你对我师父说自己是要捉妖,这是怎么回事?”朱标点点桌子,“我和高百龄确实有仇,你要找他,我能帮忙,可是这最后的疑点,你得说清楚。” “嗯。”赵轻涯摸着下巴,“这个么…恩人最近有急事处理,似乎是她的老朋友出了事。所以她拜托我来处理处理河中突然出现的妖怪。” “老朋友?” “她的老朋友住在武昌城。那里是陈友谅的地盘,我知道高百龄就是为他服务的,里面可能有什么牵扯,具体不太清楚。” “那这妖怪与高百龄是否有关?” “不知道,她没说。”赵轻涯一摊手,耸了耸肩,“管它呢,捉就是了,听吩咐就好,想太多会累的。” 朱标已经把赵轻涯肚子的存货掏了个干净,足够满意,也就不再问了。酆都令的事他还不打算说,此人再表现得无害,也需要观察观察。 “事情我都讲了。”赵轻涯道,“小友,我把你们几个送到洪都就会离开,至于应天呢,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来找你,你可别不认账,给我个联系地址吧?” “不用,我给你这个。”朱标取了一个金边包木的牌子给他,“你到时候报我名姓。” 赵轻涯接过东西看了看,放在袖子里收好。 而外面坐着的张中竟然真的钓了一条鱼上来,也不知没有鱼饵没有勾子是怎么做到的。 他把鱼扔给兴奋的橘非,扛着钓鱼竿走了进来,用脚勾住周颠,踢足球一样把他勾到了船边去,一屁股在他躺着的地方坐下。 周颠被拖了过去,竟然还没有醒,翻了个身面朝木板,趴在那里,一头乱发四散垂下,继续呼呼大睡。 张中整理着袍袖,钓上一条鱼来觉得自己很是不错,摸了摸胡子问道:“你们聊完了?有没有酒?” 他是只闲云野鹤,除了对朱标上心,其他一切皆不想管,哪怕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有人要搞这样的阴谋,也不怎么关心。 还是先喝口酒来得重要。 就在此时,天色突然巨变。空中电闪雷鸣,雨点噼里啪啦的向下劈来,每一滴都好像一把小刀,冷白而残酷,黄豆大小,转瞬间匆匆投入江中。 蹲在最外侧吃鱼的橘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淋得湿透。 水中伸出一条枯萎的藤蔓,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卷住了橘非的尾巴,将它拖出了渔船。 “老板———” 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中抓挠几下,就没入了黑暗里。第48章 捉妖 坐在船舱里的几个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叫喊,朱标立刻坐直了身体,右手摸向怀里的扇子,眼睛朝外边的江水看去。 “师父,橘非……” 张中皱眉看着夜色中深深沉沉的暗色:“它被抓进水里去了。” 江水翻卷,本来青绿的色泽变得乌黑,高度上升,霎时间竟然淹到了船板上。 与此同时,狂风竟然也刮了起来,船上好像地震了似地摇晃着,水甩上来,好像爆米花机器里的玉米,咚咚乱跳,铺天盖地四处飞舞。 朱标赶紧拉住张中的袖子,将他往后扯去,喊道:“师父!” 他一边扯住张中,一边揪住地上的周颠,避免他们喝上好几口黄泥水。 船篷这样摇晃,周颠总算是醒了,他睡得正香,毫无知觉,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根本就预料不到,当下就在船顶叮叮当当地磕了好几下,就像别人手里的锤子一样敲着木头。 “什,么……什么东西……” 他挣扎着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赵轻涯,脱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张中那道士在搞事?” 张中在他身侧被朱标扯着,闻言大骂道:“你放屁!我要对付你,刚才就把你扔水里了!没看见我徒弟还在这里么,我搞什么事?” 赵轻涯跟着船东倒西歪,竟然还有空去接住自己那一颗颗抛出来的咸豆子菜,耍杂技一般将它们收回罐子里,如履平地,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有空笑一笑。 “看这样子,也许是妖怪出来了吧。” 周颠道:“妖怪?什么妖,龙卷风妖?爆竹妖?” “还不清楚。”朱标动用轻功,避开乱飞的行李,一把抓住最重要的那一件、装着银两的包袱塞进了张中手里,“我出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他就冲了出去。 张中一愣,赶紧把手里的包袱塞给周颠,拔腿就追:“哎呦!别那么急,小心点儿!” 赵轻涯看了看他们两个,一转身,决定先去船头想办法把船稳下来,可他刚迈出步去,就被周颠揪住了衣领。 “怎么了,周先生……” 赵轻涯转回身来,一句话没说完,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闭上了嘴,神情严肃起来。 因为周颠就在这样严肃地看着他。 周颠用一种很冷漠的、审视的眼神看着赵轻涯,和刚才撞在木头上的他简直好像是两个人。 他沉声道:“你想去哪儿?” “此船特殊,可在风浪中不动如山,我去船头激发此功能。” “哦,我家公子去船尾替你捉妖,你就避到船头去?” 赵轻涯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怀疑自己,哭笑不得,说道:“我骗先生做什么?总得先把船稳下来吧?” 周颠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你稳!” 他的手里还提着赵轻涯的领子,一只脚猛地在船板上跺了一脚。 无形的法力波纹以周颠为中心,自船上出发,转瞬间扩散开来,触及江水,触及雨水,乃至一直触及到岸边的野草,让这所有的东西全都为之一震,暂停了似的。 这时间停止一般伟大的变化只进行了一瞬,随后一切就恢复了活动,船身仿佛被装上了好几十吨的铁,猛地下沉,它还是浮在翻腾的江水之中,但这次却好像黏在胶上一样牢固。 船中飞在半空中的杂物噼里啪啦地落下。 “你和我一起到后面去。”周颠冷冷道,“这艘船不用你再管,你要是有什么小动作,就死在这里好了。” 赵轻涯呆呆地看着周颠,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道自己对他的估算还是草率了,恐怕此人打杀三五个自己也丝毫没有问题。 林示,好家伙,这就是你的护卫?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周颠的手就换了位置,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将人硬生生地拖着走起来。 “你骗张中那老头,让他以为你是个好的,等我们都搭了你的船,就叫了个什么妖怪来撞船,想把我们都淹死。” “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没想到我们都会法术,翻了车,失了策,还想装无辜,好叫我们放下戒心!” 周颠的这番推测还挺有道理,赵轻涯想了想,除了一句相信我以外竟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到一个晚上,说什么都徒劳得很,就算是长了好几张嘴,一时恐怕也讲不明白。更何况周颠这个样子,哪里还像是愿意听他解释。 赵轻涯知道林示实际上才是三人队伍里的决策者和真正的中心,可他现在跑去捉妖了,没空救自己。于是赵轻涯只能像个小鸡崽一样,被周颠提着,提到了船边。 一到船边,赵轻涯就被朱标眼底的金色光芒吸引了,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朱标在江水中扫视着,每一朵浪花,每一丝雨,甚至每一粒泥沙,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尽收眼底,只过了几秒钟,他就找出了隐匿身形的那个罪魁祸首。 “是槎妖。” “什么是槎妖?”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赵轻涯不是很能想起来。 周颠放松许多,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木槎,木板子,竹筏一类的那种东西。它拦在水里不让人过去,只要祭祀些活物就会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