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上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色的大门,云白光洁的大殿,新绿的柳枝树条,金丝楠木黑色额匾,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瑶华宫”三个烫金大字,极为醒目。
宋娇儿半倚在水榭阁楼边,一手可堪堪盈握的腰肢柔软无骨似的趴在榭台边,手心握住一把鱼食,随意抛在泛起圈圈涟漪的池面,那池水里的红色锦鲤争先恐后地聚在鱼食边,好不热闹。
她见此莞尔一笑,远山如黛的烟眉轻轻一弯,浑身透出水灵的柔美让一旁伺候的宫女呼吸都不禁一滞,眸底划过丝丝惊艳。
宫女唤作“苓如”,年纪小,但素来手脚勤快,做事伶俐,向来喜爱她的掌事姑姑便派她来伺候这位新进宫的姑娘,临走的时候还特意细细叮嘱道这位可能是如今圣上心尖上的人物,让她小心伺候着,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如今是大烨晋元元年,也是新皇容洛登基的第一年。
而就在半年前这向来风平浪静的宫殿曾血染成河,那凌霄殿的白玉台阶上被鲜血染红,清洗多日才恢复泛着透亮光泽的原貌,刀剑交锋的碰撞声响了整整一天,无辜死于刀下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
那日是九皇子容楠突然携数千名兵马闯入皇城,让正坐在凌霄殿龙椅上的先帝措手不及,守卫皇城的御林军前几日调走半数去镇压边疆骚乱,剩下的半数御林军根本无法与训练有素的精兵匹敌,很快溃不成军,叛军压进皇城的中心——凌霄殿。
容楠拿着泛着冷光的长剑缓步走向殿中明黄色绣着沧海龙腾的龙袍早已凌乱的先帝,任既是真龙天子更是自己亲生父亲在自己脚下如何乞求,泪水鼻涕沾湿自己的月白祥云纹的衣摆,依旧是冷脸毫无感情地手起刀落。
望着先帝尚有余温的尸体怒目圆睁的瘫倒在宽大的龙椅脚下,殿下的各位朝臣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面色各异,有震惊恐惧的,有窃喜偷笑的,还有一脸波澜不惊盯着正坐在大殿之上姿态宛若胜利者的容楠,仿若在看一场精彩戏剧里的小丑。
弑父篡位的皇子自古便有,容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能说史书是由胜利者编写,即使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也可在史官的笔下粉饰太平。
只是容楠这个龙椅宝座还没有捂热,甚至还没有施发下胜利者第一个号令,便听殿外一阵金戈相撞的打斗声,他刚站起身想询问门外什么情况,声音忽然停止,便见殿外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容楠双眼放大,瞳孔紧缩,正要开口呼喊周围的侍军,却在视线触及到身边安静不动的士兵时喊声卡在喉咙,随之瘫软在宽大的龙椅上,蓦地大笑出声,配上溅在那清俊脸庞的道道血渍,看起来极为骇人。
殿下的臣子面面相觑,随后向殿外望去,只见殿外正背手站着本该出现在边关奋勇杀敌、浴血奋战的七皇子容洛,明晃晃的刺眼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被阳光柔和轮廓仿若神明之人,眸底都划过了然的情绪。
他们每日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在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手下做事,个个都是处事圆滑的老狐狸,看到这幅场景自然内心早已明白这场逼宫的来龙去脉。只是成王败寇,他们不必言说,心里只要清楚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其他时候都把自己当作聋子和瞎子即可。
九皇子容楠谋逆策划逼宫,率兵闯入皇宫,甚至不惜残忍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幸得七皇子容洛早已闻讯风声,急忙从前往边关的路上掉头返回,即使是快马加鞭赶回,却也为时已晚,先帝不幸惨死谋逆之徒的刀下。
七皇子容洛震怒,将大逆不道的叛臣九皇子俘下,幽禁于监牢里,待日后处理。
九皇子凶恶残忍,阴险叛逆,做出如此悖逆之事,遭天下百姓唾弃,俘下叛臣的七皇子自然因此得民心,国不可一日无君,容洛登基之事自是铁板钉钉。
宋娇儿闻此消息时,再听叙述之人一脸崇拜敬意,不禁轻笑出声。这容洛倒是比前世圆滑许多,没有自己充当这个弑父残害同胞兄弟的恶人,反而坐收渔翁之利,还获得不知实情的百姓支持。
新帝容洛登基,大刀阔斧地变革政事,将九皇子容楠那一派地党羽全部贬谪,甚至将直接参与此次逼宫的臣子毫不手软地砍头,全家流放。朝局动荡不安,其余皇子也战战兢兢地生怕惹上祸端。
直到登基半年有余,宋娇儿才在冀州宋府里等来前来接她前往京上皇宫的侍从。
宋鉴自然是咬牙切齿不肯答应,虽然容洛已经是当朝天子,但是让他宝贝女儿苦守多年,为他担惊受许久,还不肯亲自来寻她回京,真是毫无诚意可言。
更别提他的宝贝女儿在宋府是说一不二的主子,吃穿用度皆不输于皇宫,但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还要卑躬屈膝地给他人行礼,甚至做帝王家表面光鲜的小妾,与满后宫的女人争风吃醋,消磨自己的芳华容颜,满心寂寞锁在深宫大院里。
宋娇儿明白宋鉴的良苦用心,当初答应容洛这种毫无身份的伴读迎娶自己,多半也是因为她不用禁受贵族豪门女人堆里的勾心斗角,更何况她这种性子不会容忍,受了委屈到最后谁能安慰她。
宋娇儿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向宋鉴争辩,只是待在宋府整日郁郁寡欢。
往日容洛还未派人前来,她还能每日笑容以待,侍弄着花花草草,探望着不能碰触的兔子,摩挲着已经被指尖搓揉光滑的信封纸面,读着新出的戏本小说,偶尔出街逛庙会,好似容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而如今宋娇儿却连这些都不会做,把自己关在清居卧房那狭小的屋内,醒来就坐在木椅上发呆,困了就躺在床上拉着被褥遮住自己的脸睡觉。
就好似那朵原本被她精心照顾而恣意绽放的兰花,没有细心的浇灌裁剪,如今也萎蔫不振,失去了活力,整日浑浑噩噩像提线木偶。
宋鉴看在眼里,一时不知道该开心自己的女儿更加聪慧地知道如何默默无闻反抗让他心疼,还是难过她能为容洛做到这般境地。
最后,宋娇儿还是坐在那辆前往京上的马车上,远远地掀帘望着立在宋府门口身姿愈发苍老的宋鉴,心底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知道,这次离别就有可能是永别了。
收起回忆,宋娇儿侧眸望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苓如,翘起嘴角,嘴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烟紫色锦缎长裙衬得她凝如羊脂的白玉面庞更加白皙,浑身透着与以前不同的柔美,一向高高挑起的柳眉,此刻也温顺地弯下。
如果说以前她是锋芒毕露的美艳,此时更像是被细细打磨过后的温润娇美。
苓如从恍惚里回神,秀气的面庞霎时红了一片,自己竟然无礼地盯着宋姑娘如此之久,幸得宋姑娘脾气温柔,不与她计较,还冲她笑得甜美。
她张张嘴,正欲说些什么,目光却一瞥到旁边的身影,立刻倾伏在地,声线颤抖着。
“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