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路云俨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
他比夏景言大了十多岁,如今也有二十有六了,家里是有名的富商,家境殷实,吃穿不愁,原本他的当官之路是不会和夏景言有交集的,不过缘分这种东西就是巧得很,路云俨十七岁的时候,家乡所处的夙洲来了一个袁帝的堂弟,行事作风和袁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路云俨不想理他,可他偏要找上门来,并说路云俨要是想当官,就得给他十万白银的官钱。
路家是什么高门大户,十万两白银都是不愁的,可路家上下无论是主公还是下人,都是才望高雅之人,就算是放弃路云俨大好的官途,一辈子只行商贾之事,也不可能行如此荒唐之礼,便就在夙洲拖了七年之久,等到路云俨二十四岁了,才碰上了前去游玩的夏景言,解此困境,救了这位少年状元,而路云俨也就此效忠夏景言。
此时的明夏,夏景言的心腹只剩路云俨一人,这次出使,他没道理不来的。
夜宴上,夏景言比任何人出现的都要及时,及时赶在路云俨上殿前一刻坐上后位,刚喝了一盏茶,正听见门外高呼:
“明夏使臣到。”
夏景言顿时坐正,眼睛紧盯那扇镀金镶银的大门。
第一个进门的人穿的不是官服……那就只能是尚书及以上……
夏景言匆忙去想,明夏官员中尚书以上的都有谁,想来想去也就那几个,实在论不清楚,只好再探头去看,那人一步步走近。
“微臣路云俨,参见周皇陛下。”那人向周染濯行礼。
路云俨!对了,还好……
夏景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才看清路云俨的面目,悬了一天的心才能松懈。
路云俨还云淡风轻的笑着,好似早就看见了夏景言挂在脸上的紧张,对周染濯行过礼之后,又回过头来向夏景言拱手。
“参见皇后娘娘。”
不过浅司宫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夏与南周的众多大臣都在此处,这要是肆无忌惮的聊起来,与求死无异,夏景言再急,也只能等到周染濯所说的明日,那时路云俨可以进宫来。
……
次日一早,鸡都还没打鸣,夏景言便先早早地起身梳妆,离家已有一月,她迫不及待地要问家里的情况,只希望夏景笙他们没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家里还能平安。
辰时正,路云俨来了。
翠玉白银冠,星辰蓝嵌卯时白露袍,下绣如意云纹,浮上,剑眉星目,仿佛将世间万般美好都镶嵌入一人之姿,多看两眼,都叫人想用尽办法飞上青天去与女娲娘娘谈谈,要有多少功德才配有眼前之人绝世容貌的万分之一。
夏景言摇了摇头,逼迫自己记清已经嫁过人的事情。
路云俨好似也看出夏景言眼底的“渴望”一般,想想夏景言毕竟是从前的颖都“小流氓”,此事便也不足为奇了,笑了笑上前微微躬身。
“参见公主。”
“哦!云俨哥哥来了,快坐,朝芽,上茶。”
夏景言才反应过来一般,忙叫自己打起精神来。
陆朝芽急急忙忙的上茶,夏景言赶紧给递了过去,随后便叫退了所有人。
花痴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今日得忙正事。
“云俨哥哥,如今颖都境况如何?皇兄们可有做什么?我们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长话短说吧。”
“好。”
颖都之事如同过流之水一般,路云俨说的滔滔不绝,可真是事无巨细又节省时间,夏景言由此得知,刚刚启程时,夏景玄是自服毒药,夏景言完全是冤枉周染濯,还让顾允白白受罪,这是一件事,后来,夏景笙并没有过分行事,只是低调处理夏景玄的事情,而夏景玄也早已康复,只不过在这其中发生了一丁点儿意外。
“我被发现了。”路云俨耸了耸肩,笑的很无奈。
夏景言前后思索一番,也只能是笑笑不说话。
赵且臣那档子事算是烙在哥哥们心里了,以后自然会提防,省的自己再做出什么伤害自身的事情,正常,况且:赵且臣身处天竹阁多年,隐藏身份这样的事情已如行云流水得心应手,这都能被发现,那就更别说路云俨了。
“罢了罢了……哥哥们没说你什么吧?”
路云俨摇摇头,道:“陛下并未多说,只说若您以后有什么动作一定要告诉他。”
“这是自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靠哥哥还能靠谁……”夏景言苦笑笑。
话题继续,夏景言又得知,周染濯在明夏安插了人,现今已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官员,还不止一个,但他们兢兢业业,好似并没有什么坏主意,而后夏景笙也如法炮制,往南周安插线人,估摸着周染濯也知道,算是互相抓把柄,只要对方不动手,便都平平安安,送去的线人就算送礼了。
其余的便再没什么稀奇,一个时辰的期限还剩一刻,浪费了也不好,夏景言便问些家常,竟还得到一个值得一思的“八卦”。
夏景笙收了个姑娘,是微服私访散心时,在田家“捡”来的,叫晚意,封为了凭侍!并宠爱有加!
虽说凭侍只是所有嫔妃中最低的一个,但夏景笙居然主动纳妾诶!还宠爱有加???
“那……那皇嫂没说什么?”
夏景言眼睛都瞪大了,打死她都想不到,夏景笙居然会主动纳妾,虽然纳妃对于皇帝来说理所当然,但是……大臣上供的那一堆还不够吗???
“纯妃娘娘对陛下纳妃一事从不挂怀,与公主想的相反,纯妃娘娘甚至与晚凭侍相谈甚欢,形同姐妹,其实依臣看来,大臣送来的,毕竟不是陛下所愿,应付便罢了,而晚娘娘天真烂漫,没有那些嘈杂心思,能让陛下上心也好,哦对了,已经不是晚凭侍了,在臣来之前,晚娘娘已经是嫔位了。”
“我只怕她是个靶子啊……按你说的,她天真烂漫,没有争宠上位的心思,更没有防着别人的心思,皇兄还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宠爱她,我离开短短一个月,她从进宫的凭侍之位到如今,连升六级,害她的人更数不胜数了!她一个农户家的姑娘,没有身份背景,万一是给皇嫂挡箭,转移其他嫔妃注意力的呢?”
夏景言没有责怪,反而替晚意着想,这倒是有点儿出乎路云俨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夏景言本来就是良善之人,若非如此,那当初也不会帮自己了,想到这儿,路云俨舒心些。
“公主放心,陛下自然也不会就此害了晚娘娘,晚娘娘入宫第二天,陛下就封了她最有作为的次兄晚祁做官,如今已封做汤文侯,位列二品,不算没家世了,后宫之中在晚娘娘位份之上的也只有纯妃娘娘和白夫人,纯妃娘娘天性善良不必说,白夫人常年信佛,沉稳得很,与陛下成婚都是形势所逼,只好相敬如宾,难得说两句话,更不会争风吃醋了……”
路云俨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夏景言也是忍不住。
之前书信里也提到过,皇兄没有立后,是要给言玉空着位置,可是如同副后的夫人之位不能再没人坐,皇兄左思右想,最终选定了白尚书家的女儿,原因是听闻她常年信佛心地纯良,没有攻击性,结果这位白夫人百闻不如一见,入宫后,皇兄诏寝,本来就是都不情愿,白夫人看透皇兄的心思后竟无一丝不满,当即带着皇兄一起念了一晚上的经,皇兄哭笑不得,但最后想想还是该笑,随后重金给白夫人修了好几所庙交由她管制,这下就两边都高兴了,即使说来还是有些想笑。
笑完了,路云俨眉头一挑,好像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臣以为您会生气,甚至出使前,陛下还曾拉住臣说过,若您知道这件事情,万万叫您不要生气,什么办法哄您都行。”
夏景言却笑出了声。
“说到底,有几个皇帝不纳妃,皇兄如此,染濯迟早有一天也会如此,无论是我还是皇嫂,谁能管得了?又有什么好气的,我听闻先北江褚国褚皇与郭皇后恩爱如斯,天下夫妻表率,可是郭皇后也只是褚皇诸多妻妾中的一个而已,褚皇光正宫皇后就娶了三个,小妾更是不计其数,说起恩爱来,恐怕也只是与其他皇帝对比来说十分恩爱,现如今再对比皇兄……或对比染濯,他哪还比得过……”
路云俨的笑颜沉下来,他反复几次,想说的话却还没说出口,那话好像只是平常,可到了夏景言这里,所谓的“为她好”却好似十分荒唐。
“有什么话就说吧。”夏景言看出他的心思。
话已至此,路云俨再斟酌也是无用,硬着头皮也得说。
“周皇迟早也会有宠爱他人的一天。”
“那又怎样呢。”夏景言看似无所谓的叹了口气,可谁都看得出她眼角红了,许久,她又抬起头来,“我早就想过很多次了,没关系的。”
“公主若不舒服,可写书信来,无论身处何时,微臣定随时来南周相助,不计后果。”
“我没那么矫情,再说了,你来又能怎么样呢,还……相助,你要助我夺他皇位啊?”
夏景言装模作样的笑着,可声音却已哽咽,她闭紧眼睛想憋住眼泪。
矫情……
好像真的很矫情,可这又何尝不是每一个女人最简单的期盼。
只是希望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
可是连皇兄都会变,那周染濯呢?
“公主……”
路云俨还想安慰一般,但夏景言却在这时猛然抬头,把路云俨吓了一跳。
“放心吧,我明白,公主之难能可贵,在于认命。”
认命,本来就是每个公主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就是责任,可在夏景言这里却是任谁听来都可笑,但还是无可奈何。
路云俨能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躬身行礼后的一句:“公主大义。”
再心疼都没有用,已经走到如此,她不认命就是两国都难逃一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时间也正好到了,陆朝芽推门进来。
“主儿,时辰到了,路大人不便再多留,有话写折子说吧。”
“好了,已经说完了,云俨哥哥,待久了让人说闲话,你早些回客栈吧。”夏景言站起身来向路云俨告别。
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路云俨最后再转头看夏景言一眼,行礼退下了。
而夏景言……
望着路云俨的背影,目送他远去,心里也在想着自己的事。
嘴上说不“矫情”,嘴上说认命,可她哪是真的想认命呢?
如果周染濯能再和她承诺,绝不纳妾,永不纳妾,遣散后宫……
不可能吧。
如果能呢?
他会吗?
他不会。
他会吗?
他不会吧……
想来想去,她想不出个结果。
算了。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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