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尔的下层区有个车站。
站台只有几个人，稀少的就像这附近闹鬼。
每天只有一班车从这里经过，终点站是中层区域的墓园。
晴天。
阳光舒缓。
墓园平静。
有个新坟，里面没有埋着人。
墓碑前站着个年轻男人，他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便回过头。
戴着毡帽的猎魔人拄着手杖从墓园进来，东看西看，最终看向这处墓碑。
“李诺。”
“嗯，陈岩辉。”
陈岩辉伸出手想握手，李诺却不理会的插着兜错过身位。
“刚下葬？”
“嗯，下葬是早上的事情，我是……”陈岩辉收起手，说道：“我是苏美的队友，按照她生前好友的名单，我找了大概几十号人，结果来的只有你。”
“她人缘不怎么样啊。”李诺半开玩笑，目光一直锁着墓碑上“苏美”的名字，还有那张双马尾的照片。
“这就算不错的了。”陈岩辉环顾四周：“埋了十一个人，来送行的也就是原住民，玩家们没那个功夫过来。”
李诺好奇：“我刚知道，玩家还能在这儿有个坟地。”
其实也就是个表面工作。
玩家死了以后，在现实的一切都被抹除，能记住他们生平的人也就只有玩家和原住民，以及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世界。
坟墓也是摆设，因为玩家死在哪里，那里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陈岩辉说道：“下葬得花好几千金币，玩家死了以后同队的队友有继承权，不过只能得到十分之一，我们积攒的金币安葬十几人还算没问题。”
“你们就剩你一个了？”
“嗯，都死了。”
“节哀。”
“谢谢。”
陈岩辉沉闷的笑了一声，道：“你能来，说明和苏美关系不错。”
“万一我是闲的没事干呢。”李诺耸肩。
来的原因简单的很。
第一次遇到苏美是《尼尔》，那时没什么交情。
第二次是《赛博朋克》，那时苏美算是帮过他。
之后就没了交集。
算不上朋友，也不是同盟，顶多是个有合作过的人。
李诺看着墓碑，心里五味杂陈。
他小时候原本以为自己会先死，谁知道参加了好多葬礼，兜兜转转，自己的葬礼遥遥无期。
怎么也算是个故人，又不用给包钱，送一趟不折寿，何况他觉得邀请者可能有事。
李诺从兜里拿出一盒烟，拍出一根，叼在嘴上，给自己点上。
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然后蹲下把烟插在苏美的坟上。
“我就记着她好抽烟，别的也没准备什么。”
李诺把烟盒放在地上。
“能来就很感谢了。”
陈岩辉扭过头，又见一人。
娜娜米穿着黑色长裙：“看啊，我发现了什么，不抽烟的猎魔人竟然抽烟了。”
李诺站起身：“你垫胸了。”
娜娜米不理他，走向陈岩辉，这丫头平时那副见人就打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温和。
“抱歉，有事情在身上，刚刚抽空能过来。”
娜娜米躬身行礼。
对于如何面对故人的死亡，她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战争孤儿参加的“葬礼”不计其数，其中可能不包括自己父母的葬礼。
“意外，偶像大人竟然有时间来这儿选购墓碑？”
李诺调侃。
娜娜米摸着头发，撇着眼。
“《赛博朋克》那个剧本之后，苏美老是来温克的酒吧，我和她关系还行，说起来，这大姐还欠我一笔酒钱。”
李诺好意提醒：“你可以自杀去阴曹地府要债去。”
“让你失望了，我那个国家讲究天堂和地狱。”娜娜米看向陈岩辉，嘴角一扬：“放心，她欠的钱不跟你要。”
说话间，娜娜米捡起李诺扔下的烟盒，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点上后，深吸一口，插在了坟上。
“好了，拜完。”
李诺勾住娜娜米的肩膀，说了个“走”，便转身往墓园外走去。
陈岩辉有些犹豫的看着俩人的背影，他怎么可能是无端叫人来祭拜，“第五侦探公会”在玩家耳中算个大名号，那里出了个干死了高维恶魔的猎魔人，据说还有个一人之力挡住一队伍“终焉回廊”的看板娘，连“巴哈姆特之怒”这样的大公会也盯着他们。
“等，等等……”
陈岩辉喊住他们。
李诺和娜娜米转头，二人勾肩搭背，看不出男女有别，跟俩兄弟似的。
“我就猜这家伙有阴谋，不然自己私下给个消息就行，干嘛让互相间可能有敌对关系的玩家见面啊。”
李诺瞪起死鱼眼。
娜娜米轻轻肘击他的胸口。
“那你不早说，我没想到。”
“我忘了你脑子跟胸一样小了。”
“滚！”
这俩没个正行。
李诺的手杖点在地上。
“找我们干嘛？报酬是什么？”
陈岩辉这次绷直了身子。
“要不要听听我们的遭遇？”
“不。”
李诺要走，娜娜米拉住他。
“听听。”
“没兴趣。”
“当故事听听。”陈岩辉说道：“我觉得我活不到两次剧本之后……苏美说过，她认识几个厉害的家伙，但是不是一路子人，没办法一起同路。”
娜娜米说道：“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
李诺瞪着死鱼眼说：“他不见到真人哪儿知道深浅，苏美应该没说过咱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岩辉戴着眼镜，镜片上有一层只有他能看到的数据，也就是李诺和娜娜米的数据。
但两人都用了压低数据面板的技能，探测装置对他们无效。
陈岩辉也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第五侦探公会’的大名我知道，哪儿是随便能接近的。”
“因为温克那老王八犊子吧？”
李诺笑道。
温克那老狐狸口碑太差，玩家都不想跟他有什么关联，何况系统不止一次对接近温克的玩家作出提示，表明“第五侦探公会”本质是个诈骗集团，所有与该公会有关的信息都可认作虚假宣传。
“说说吧。”
娜娜米随便坐到一个墓碑上面，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陈岩辉见此便说：“我们是【入侵者】，入的是‘终焉回廊’，对方等级比我们低了十几级，但心智和能力碾压我们。”
李诺摸着下巴：“‘终焉’啊……真倒霉啊你们，去了最难对付的回廊。”
“我们没想招惹别人，成【入侵者】也是偶然事件。”陈岩辉顿了顿，思量过往，抬头说道：“进入剧本后，我们队长遇到了对方的队伍，‘终焉’的玩家根本不给我们离开的机会，他们玩人似的，把我们的人一个个给宰了，小队十二人，十一人死了，就我一个活着。”
李诺：“宰了？”
陈岩辉：“字面意思。”
“那苏美？”娜娜米欲言又止，觉得没办法问下去，毕竟是老熟人。
陈岩辉：“子弹打穿心脏。”
李诺颔首：“死的挺痛快。”
陈岩辉没有接话，虽然确实是如此。
“‘终焉’太强，希望两位，和两位的朋友尽可能躲着点。”
李诺和娜娜米皆是一愣。
陈岩辉拿出一个小本，在上面划掉李诺他们的名字，点了点头：“嗯，话我带到了。苏美的遗言之一，把她的死讯作为教训告诉过去的‘好玩家’们。”
李诺：“啊……哈哈……”
娜娜米看向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诺在苏美的坟墓前笑得巨开心。
“卧槽！原来是个好心人！”
“别在意，他有病。”娜娜米说道。
李诺压住娜娜米肩膀，笑着说：“有没有线索，我指的是凶手的线索。”
陈岩辉：“你指的……”
李诺说道：“我当你不是玩一出唱反调，只是心思好的大哥，姑且我当个弱智，信你了，所以给我们个凶手的线索，下一次我们也避着点儿。”
陈岩辉显然没准备。
李诺拿出纸和笔，说道：“给个样貌特点，我画出来就行。”
人肉扫描仪启动，不出五分钟，一张接近照片的头像画完。
李诺把画像叠起来塞进衣服里。
“好，我们能走了吧？”
陈岩辉颔首，眼皮一低。
“打扰两位了。”
他其实就是想看看苏美的朋友是不是“好人”，若是好的，提醒一声，如果不是好人，就当做祭拜。
“有个叫索伦的，你去找他，就说是‘那混蛋猎魔人’介绍，你要是有能耐，就跟他，你要是没本事，自生自灭。”
陈岩辉听声看去。
四周雅雀无声。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队友们的坟墓，摘下眼镜，行了个礼。
空气被人攥紧似的，少顷，墓园有人抽泣。
……
【世界战公布结果】
【高分区，第一名：无尽回廊】
【中分区，第一名：死亡回廊】
【低分区，第一名：无尽回廊】
公车上。
娜娜米收起统一颁布的公告，扭头看向坐在车椅上的李诺。
“你再晚点儿走，就能在那个陈岩辉面前装个逼了。”
“啊，还真是可惜啊。”
李诺心不在焉。
“娜娜米，那大哥刚才没给我什么委托吧？”
“你不用帮苏美报仇。”
“没委托，我当然不需要做什么了。”李诺顿了顿说道：“和玩家做约定本来就是个蠢事，剧本中就没安稳过，作为玩家并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事情，和陌生人许下诺言时，所谓的约定就已经随风飘到你这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地方了。”
娜娜米捂住嘴佯装惊讶：“哎呦喂，大诗人。”
李诺：“漫画家。”
娜娜米坏笑：“你打算帮苏美报仇，对不对？”
李诺没回答，倒是能用煎药引子去勾引菲尔，让那家伙对自己回廊的人动手，反正“终焉”的家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优点也是致命的、能拿捏的弱点。
“《尼尔》那会儿，其实要没有我，苏美他们应该已经被‘永生回廊’的【入侵者】给杀了，说白了就是个……”
李诺用双手比了个圈。
“轮回。”
“该死的人，逃了一次，也逃不走两三次？”娜娜米傻问。
李诺冷笑，摆出一副你猜的样子不回答，引得娜娜米要抓狂，其实她回答的对。
公车摇晃，停在某个街区站台，原住民们下了车，娜娜米找了个空位子，坐在李诺后面。
“我和温克，看到了一些东西。”
接下来的一路，娜娜米把她和温克看到“国王”影像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李诺联想到茶白在“蒸汽波”的“槛”里也看到过那位管理者的影像。
“还有别的吗？”
“没了。”娜娜米撇嘴眯眼：“那家伙的声音被处理过，有些东西听不见，温克也听不见。”
“那就不想了。”李诺心里猜到，“国王大人”正在关注他，而且可能已经关注好久了，他问道：“你是要回温克那儿吧？”
娜娜米颔首：“嗯。”
李诺：“我也去。”
他打算找温克聊聊，进入剧本前，他、温克以及那个工作人员，这三位有口头协议，关于怎么扩大温克诈骗业务的事情。
不过，还有另一件可能会发生的事，李诺觉得有必要过去处理。
两分钟不到，车子从破旧的巷子口离开。
娜娜米拿出钥匙，走向温克的酒吧。
“我和温克看了两天你们的剧本，等出来后才发现过了两天，时间都是混乱的，这地方真邪门。”
李诺却瞪大眼睛。
“怎么了？”娜娜米回头问。
“这个钥匙……”李诺说道：“温克那家伙的精明程度一定不会把钥匙给你。”
“我家在这儿！”
“哈，有家了啊你。”
李诺跟过去。
娜娜米有些不爽。
李诺问道：“你和温克还真变成了阿笠博士和灰原？”
娜娜米：“对对对，托你的福。”
娜娜米都快忘了，李诺当初把她安插过来是为了防温克。
“温克如果把你当做自家丫头，马尔杰的位置就不妙了。”
娜娜米笑出酒窝：“是啊，他很讨厌姓马的那个混蛋。”
“你可以当老二。”李诺一语双关。
娜娜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听这话，突然手顿住，她回过头，正色的看着李诺。
“李诺，我至少还把自己当个人去看，而不是给点儿好处就撅屁股让人杵的纸片。”
“嗯，对不起。”李诺提醒她：“你打算做广告偶像，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纸片人。”
娜娜米咬牙切齿：“你真烦……”
咔嚓，门打开。
温克坐在沙发椅上，看到李诺后就一副不爽的样子。
“这东西你看看吧。”
温克敲了敲桌子。
桌面上放着两张信函。
李诺大步迈过去，拿起信函。
——“巴哈姆特之怒，邀请信。”
——“反科学联盟，邀请信。”
“什么时候送来的？”娜娜米好奇：“这俩算是‘无尽回廊’最大的公会了吧？”
温克说道：“你离开后没五分钟，几乎一起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这老狐狸瞧向李诺，说道：“希望把‘第五侦探公会’给收了的信，给出的收购内容我看不懂，只有你们玩家能看见……”
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温克便看到李诺把信函给点了。
“喂……你倒是看看啊！”
李诺把燃烧的信函扔进垃圾桶。
“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