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老婆子气急败坏。
“你以为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她虔诚地转向宅子的中央,匍匐于地,喃喃祝祷,仿佛是在忏悔、安抚与道歉。
沈振衣没有搭理她,只是让袁小姐拉着懵懵懂懂的宣演,不让他再进一步。
“师父,他这是怎么回事?”
龙郡主上前检查宣演的情况,不由皱眉,他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外力的控制,也不是药物或者其他术法,更像是自己在发呆。
“只是降神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沈振衣语焉不详。
“降神?”
楚火萝凑过来——师父又开始说一些她们不懂的东西了。
好在她们早已习惯,不懂就立刻问。
“那是什么?”
沈振衣略一思忖,轻描淡写道:“简单来说的话,便是宣家血脉,乃是上古神人血裔。以献祭之法,可以激活血脉中最后一点残余不多的神血,实现‘降神’。也就是说,在这荒芜人世之上,造出一个活生生的神祇……”
“当然,只是个……”沈振衣斟酌用词,顿了一顿道:“只是个伪神而已,也许,连伪神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还不足以容纳所谓“神”的存在吧。
沈振衣仰头望天,微笑不语。
什么?
楚火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
那你一定是神吧?师父!
世间愚夫愚妇,求神拜佛,塑造金身,祈求保佑。有许多人相信神的存在,但是对于修行武道之人来说,似乎都不太有信仰。
她们自己拥有超凡之力,尤其是踏入神人境之后,举手投足,便能改天换地,寿元绵长,与凡人传说中的神祇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九幽之地还有练武之人信神,那在七伤世界,这种比例已经小的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你这会儿突然告诉我世界上有神?
你真的不是逗我的?
“没有。”
沈振衣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
七伤世界,是不可能有神的。
楚火萝、龙郡主与紫宁君秒懂。
她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七伤世界没有神,并不意味着更上一层的世界没有。跟随师父这么久,斩月飞仙了两次,也应该习惯不断攀升的世界。
“神是什么?”
龙郡主有一种奇妙的感应,向沈振衣询问。
沈振衣淡淡道:“是生而强横的生灵,以神血传承,也可说是大千世界中最强的种族之一。与真龙相似,日后,你们自然会知晓。”
龙郡主有真龙血脉,这与神的血脉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他们这是……”
楚火萝对着宣演与老婆子怒了努嘴,诧异道:“师父你不是说,这世上容不下神么?”
老婆子已经站起身来,她面色惊异,色厉内荏道:“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听来这些消息!不过你既然知道宣家乃是神之后裔,怎敢阻拦?你可知真是老大人数百年布局,才得今日之果!只要唤醒神血,便能庇佑苍生,救下千千万万的子民!”
“你怎能阻止!你怎敢阻止?”
她不知道沈振衣是听谁说的,也许是老大人曾经透露给他?
计划中,不应该有这么一个年轻人。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宣家已经近乎死绝,只剩下一个宣演,召唤神祇,复生世上,不得不行!
决不能白白牺牲!
只有神,才能拯救躲在城中苟延残喘的人族,只有神,才能阻止凶兽灭世的肆虐。
宣家人已经默默奋斗了数百年,付出了全族人的性命。
绝不可退!
她的声音凄厉而决绝,双目之中,几乎要滴下血泪。
沈振衣哀悯地看着她,轻叹一声:“那如果我要告诉你,别说你们原本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极低,就算真的侥幸,以万分之一的机会激活了伪神的血脉,完成了一次不完整的神降——”
“——那也没办法拯救这个世界呢?”
神,无法降生于此世。
七伤世界,还不足以容纳如此强大种族的力量和身躯,顶多,是万千世界中的一个小小投影而已。
是否有神智,是否有力量,都是未定之天。
很大可能,召唤出来的只是一个凭着本能行事的疯子。
又或者,有一些智慧,但力量,绝不足以抗衡这个世界上纵横捭阖的凶兽之王。
“胡说八道!”
老婆子叱喝:“神一定能拯救世界!一定能!老大人说过!”
是这个信念,让宣天威赌上一切。
宣家人根本没有想过有不成功的可能。
这也是唯一能够拯救七伤世界的机会。
“他错了。”
沈振衣意兴阑珊:“凡人都会有错,就算是智慧渊深之辈,在面对苍穹之上深沉的未知,也一样会犯许多愚蠢的错误。这不怪他,只是缺乏见识而已。”
对于宣天威的初心和努力,沈振衣只觉得怜悯,并不会小觑。
他的智慧、忍耐与决心,都是上上之选,只是这个世界限制了他的眼光而已。
“老大人不会错!一定不会错!”
老婆子涕泪交流,忽然跪倒在地,对沈振衣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我不知道公子是什么人,但既然知道如此内情,绝非简单人物。如今我们宣家的任务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这是老大人的遗愿,还请公子万万不要阻止,老身无礼,便是公子要了老身的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是出乎意料的人物,冰龙跪拜,逡巡不前,老婆子已经没了阻止对方的手段。
她也根本没有动手的勇气。
所以只有哀求,希望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物,不要破坏了宣家数百年的牺牲。
那是……无数条性命和鲜血,无数丑恶与痛苦背后,终于凝结出来的希望之花。
沈振衣叹息。
“你还是不明白。”
“错误的道路,怎么会抵达正确的终点?”
“凡人在未知的黑暗中前行,又怎么会知道走到了哪里。”
他回头,看着宣演平静而痴呆的脸。
“不过今日,我在这里。”
“那么,就给你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