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万马。
一动地动。
追捕区区一个孩子,本来不需要这么多人。
但因为沈振衣的介入,这件事变得微妙起来。
仿佛能够听得到轰隆隆的马蹄声,也仿佛能感应到冲天的杀气。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可能会死?”
有一天渊山唱完了歌,不经意地向后瞟了一眼,然后唏嘘地对袁小姐这么说。
袁小姐翻了个白眼,捂住了宣演的耳朵:“你不要吓着小孩子。”
即使是她,也能够感觉到背后汹涌而来的杀意,为了追捕宣家最后的遗孤,玄天城到底出动了多少人?或者说……宣家到底是犯了什么大不韪,以至于被天下围杀。
袁小姐不知道。
她只是有点儿懊悔。
这样的局面出乎她的想象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是将沈三公子拖进来,实在并非她的本意。
他们有可能会死。
渊山捅破了窗户纸,这让她惶恐而自疚。
宣演倒是一脸无所谓。
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无所畏惧,即使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这件事本来就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他推开了袁小姐的手。
“如果真的到了绝境,你们可以丢下我逃生。相信就算是我爷爷,也不会怪你们。”
求生是本能,这几位不靠谱的朋友愿意出手帮助他,这已经仁至义尽。不管他们最初的目的是什么,陪着他走到这一步,宣演嘴上不说,心里也只会感恩。
爷爷教过他,不要对别人的要求太高,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
“你说什么呢,既然受了宣老大人重托,我无论如何也会送你到地方。”
袁小姐心生哀怜,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
——虽然宣演平时像个小大人一样,也不好接近,但内心深处,终究是个因为失去家人而悲伤恐惧的孩子。
“我也是。”
渊山咳嗽了一声,目光却投向在前方飘飘荡荡前进的沈振衣一行。
他们几个很古怪,仿佛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依旧施施然前行,这几日间,不见畏惧,也不见大战来临的激动。
他们是不惧怕死,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了?
沈三公子的剑法,或许真的深不可测。
——但是面对千军万马,人力有时而穷。
何必白白送死呢?
“要不让他们先行离开?”
宣演虽然对沈振衣没什么好感,但那三个小姐姐对他都不错。
既然已经是必死之局。
“来不及了……”
渊山叹了口气。
“至少今天来不及了。”
杀气,如蛇一样,在他脊柱上游动。
有人已经迫到门口。
“你们先往前走,如果他们能活下来,就让他们先离开吧。”
他停住了脚步,拔出了背后的怪剑。
如火焰,如蛇的剑,在他手掌游动。
甚至剑刃发出嘶嘶声,就如同遇到了强敌的眼镜蛇。
宣演面色惨白,紧紧攥住了袁小姐的手。
追杀之人,已至。
“他们怎么停下来了?”
楚火萝回头,诧异地看着渊山他们几个。
沈振衣漫不经心:“大约是有些人追上来了,无事,只是些前哨而已,没什么高手。”
杀意遍布天地,但对他来说,也不过就如同春天的毛毛细雨而已。
接下来的战斗,可是要比第一天艰难得多,惨烈得多。
既然师父这么说了,楚火萝便也不甚在意。还是龙郡主担心问了一句:“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渊山一人站在路中间,时而佝偻着身子咳嗽几声。
“他应付得来。”
沈振衣双目半睁半闭,轻声叹息:“总有人有自己的宿命,他的荣耀,不该被我们剥夺。”
有些剑法,有些剑客,注定要闪耀光华。
但若是错过了时机,也许就会在时间长河中黯淡无光。
这是渊山的高光时刻。
他站在路中央。
心如止水。
剑如火。
过去的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流转。
学剑、用剑、杀人。
他一直在挣扎和努力,这一生似乎也没什么好运气。
遇到那位慈祥的老人,是他遇到的唯一温暖。
是一碗温热的白粥,给了他生命的延续;是一声真诚的勉励,给了他继续的勇气;是一卷残破的卷轴,给了他的剑方向和灵魂。
——或许对方别有所图,或许只是临时布下的闲子。
但对于渊山来说,这一点温暖的余烬,便足以照亮他的余生。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他自嘲地笑着。
剑光暴涨!
剑火如龙,冲天而起。
“有人在向我们挑衅呢。”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群金衣人讪笑不已。
宣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这种时候,还有高手为他们卖命。
但是又有何用?
金衫会精锐尽出,这一次,定然是第一个斩杀宣演,证明他们在玄天城中的力量。
——这次追杀,早就变成了各方势力展现实力的一次竞赛。
“杀了他。”
金衫会主闭着眼睛,轻轻挥手。
他根本没必要亲自出手。
唯一可虑的,是水晶王座上的沈三公子,此人神秘莫测,不可轻忽。大袖手孔盈与黑金二老都在他手上吃了亏,要对付他,自然得靠着高手堆死他。
——至于眼前这个无名之辈螳臂当车,那就让他求仁得仁!
“杀!”
金衫会杀手们不再掩藏痕迹,急追向前,恰如一条金色洪流,神光集于一处,化作一片光影,如同择人而啮的怪兽,冲突而前,要吞没面对的一切!
能够阻挡他们的,只有一人。
一剑。
一个病得快死的人,一柄弯弯曲曲,蜿蜒如蛇的怪剑。
没有人会怀疑结果。
只有沈振衣面露微笑。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子,成名之日至矣。”
刷!
面对金衫会的冲击,渊山放声大笑,他并没有站在原地等候防御,而像是以卵击石一般,像是一叶小舟冲向巨大的海潮。
——攻击!
一刹那间,血肉消散,神光化作无数巨蟒,扭曲纠结,冲着对面的火与血,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巨蟒扭动,双目流血,头顶都有裂开的缝隙,看来可怖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