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吹雪,送我入兽乡。兽乡凶且险,骤雨夜茫茫……”
一行人向西。
这是一支甚为奇怪的队伍。
沈振衣坐在水晶王座之上,飘飘荡荡,双目微闭,神思远游,楚火萝三人簇拥在旁。
袁小姐扶着宣演,踽踽跟在身后。
渊山高歌,在队伍的最后。
虽然他歌的有些不吉利,但他仍然是唱个不停。
——除非被咳嗽打断。
如蛇一样的无鞘长剑在他背上扭动,反射耀眼的日光。
“他在唱什么玩意儿……”
楚火萝轻声嘟囔,对这位贴上来非跟着他们一起的仁兄无语了。
原本看他忠人之事,对他的印象还稍有扭转,但是一路上他奇奇怪怪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走得慢不说,一路高歌,又好奇爱热闹,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去凑一脚,大大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龙郡主有心要说他,沈振衣却一直并无表示。
宣演也保持沉默,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去向。
——家变之后,生死看淡。
他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置身事外,仿佛与自己无关,只是秉承着祖父的意志和安排,不得不随之努力完成。至于到底成功和失败,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全族之人都要死,就算宣演一个人活下来了,又能怎样?
这种背负着这么多死亡的生存,只会让人窒息。
越是向前走,他越有这种感觉。
所以不管渊山唱得有多难听,或者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个小男孩永远是安安静静的,事不关己。
——这尤其让人心疼。
傍晚休息的时候,宣演一个人蹲在山坡上,望着远处垂落的夕阳,怔怔发呆。
龙郡主于心不忍,上前安慰。
“只要到了雪原,一切都会好的。”
宣家的祖籍是在北方雪原,宣天威自雪原而来,成为城中重臣,甚至差一步便能得到进入方尖塔的资格。偌大宣家,枝繁叶茂,如今却树倒猢狲散,只剩下一个独苗,回归雪原。
——回去,也不过是艰难的活下去吧。
龙郡主叹息。
这少年的资质甚好,宣天威筹谋多年,应该也留有后手。日后修成武道,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只是,这中间的艰辛与磨难,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都会好吗?”
宣演的语气平静,带着些微的疑惑。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更何况,也未必能有回到雪原的那一天。
严格来说,“回”字并不确切,从出生开始,宣演就没有去过那遥远的冰天雪地。只是在祖父的言语中,一遍遍地想象宣家的祖籍与精神家园。
当然他也很早就知道,他终有一日要去到那个地点。
只要他能活着。
延续宣家的血脉。
“想要顺利地活下去,也不容易啊……”
他发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叹息。
虽然看不到听不到,但宣演能够想象得到急促的马蹄声,那是缇骑四出,追杀他这个漏网之鱼的催命之声。
就凭着一个不靠谱的“病剑仙”,一个漫不经心的“大剑客”,还有一个热心有余能力为负的袁小姐,他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多大信心。
“你不用担心,有我师父在,一定能够创造奇迹。”
龙郡主感觉到了宣演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她只能这么安慰。
“奇迹?”
宣演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我已经不相信奇迹。”
宣家覆灭那一刻,怎么没有奇迹发生?
小孩子的脊背挺得笔直,即使是春天,彻骨的寒意也让他无法温暖。
他是孤独行走在世间的血脉。
不需要任何奇迹。
“……刀光如雪,血色如虹。我心忧怆,众生如虫……”
渊山仍然在唱着古怪而残酷的歌。
他背后那怪剑如火焰的光,越来越盛。
“宣家的最后一个小崽子,要回雪原。”
“斩草除根,断不能让他回乡。”
“就算是宣天威冤枉,如今罪名早定,为了玄天城的威严,也要把宣演缉拿归案。”
明里暗里,风起云涌。
谁都知道宣演回乡,谁也都知道他找了一个名叫沈振衣的剑客护送。
——而这位沈三公子,刚刚被九门提督原羽真推许为新一代的强者,号称朱解、渊尉犁这样的大剑客。
不过,一人之力,怎抵千军?
他是要自寻死路吗?
原羽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甚为诧异,连问了三遍。
“沈三公子可真有本事,居然能卷到这件事中去……早知道如此,我何必与他把话挑明?”
他轻轻叹息。
原羽真想要招揽沈振衣,目的也不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在玄天城即将到来的大漩涡中搅动风云?
但就算是沈振衣为他们元老派所用,也未必能让他去搅这浑水。
宣家之事,水可深着呢。
这个外乡人,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这种事都敢搅合。
原羽真屈指而算:“皇族派要杀宣家的人,自不用说;我们为了玄天城律例的尊严,也不能让宣家的血脉逃走;兽心人要将此事办成铁案,灭生堂为了警示世人,都没道理让宣家还有人活着。”
“除了事不关己的古武一脉,几乎整个玄天城都要这个孩子死。”
“沈振衣,你有三头六臂,能够保得住这个孩子么?”
这倒真是一个大漩涡。
有沈振衣的参与,可以碰撞出更有趣的火花。
原羽真起身踱步,漫不经心问幕僚道:“前去缉捕宣演的亲卫,由哪一位大人带队?”
幕僚翻阅文书,急答道:“乃是风雷营统领张重。”
“哦?”
原羽真抬了抬眉毛。
对这人他有些印象,张重为人威严,有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人到中年,武道大成,派此人去追捕宣演,显然是不想落在其他几派之后。
不过……
现在有了沈振衣,也就有了变数。
原羽真沉吟片刻,嘱咐道:“你去传讯张大人,让他找到目标之后,不要急于出手,先看看风向再说。以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位沈三公子,实在是藏了太多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