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眼在天。
霜寒千里。
流经霸王城的燕江浩浩荡荡,波涛呜咽,汹涌而静谧。
江边一座孤坟。
——这是无月霓裳的衣冠冢。
沈振衣一身白衣,静静伫立在坟前。
三名女弟子站在他不远处的身后,小声议论着:“城主当真等了师父一千年么?”
从无月霓裳与沈振衣的片言只语中,楚火萝只能这样猜测。
这可比紫宁君等待的四百年更久了……
而且,紫宁君终于还是等到了。
但这位无月城主,只撑得住对师父出了一剑。
——或许,千年的岁月,在这华丽的一剑之中,能够表达得清楚。但其中的种种幽怨与不安,种种期盼与失望,种种寂寞与孤独,毕竟真实存在,细细品读,令人落泪。
“应该是吧……”
龙郡主不太有把握,但就师父的本领,这也不是什么奇事。
最有感触的是紫宁君。
她最懂得等待的无奈。
即使她心沉如水,也知道那些日子有多么难熬。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等到了,有些人没有等到。
——也可能永远都等不到。
这种期待与患得患失之间的心情变化,才是最折磨人的刹那。
“可是师父似乎也没多少悲伤……”
楚火萝叹息,沈振衣在这个世界上,明显更加超脱与超然,与九幽之地八修世界相比,他似乎显得更淡漠了许多。
“千年之情,一剑之中已经交待过了。”
紫宁君悠悠叹息。
“他终究是个剑客。”
平时紫宁君不太说话,只是此事起了共鸣,偶有感触,这才开口。
她们说话之际,欧阳绝蹑手蹑脚走了过来,陪笑道:“三位长老,在下与沈三公子有事商量,不知此时可方便?”
他也算是放得下姿态,沈振衣展露出神人境第六重胜过无月霓裳的实力,他立刻便放低了身段,自称在下。
这种前倨后恭之事,楚火萝等人在沈振衣身边久了,也早已习惯,并不怎么在意。
“等一会儿,师父正在祭奠城主,等他完事自然会叫你。”龙郡主相对温和,就算霸王城对不起弃剑山庄在先,但看在无月霓裳的面子上,还是对欧阳绝稍假辞色。
“是是,不着急。”
欧阳绝脸上堆笑,哪有平日大长老的威严。
“请欧阳长老过来吧。”
沈振衣站在墓碑前,淡然开口,欧阳绝如奉纶音,屁颠颠走上去行礼:“欧阳绝拜见沈三公子。”
之前,他能够在沈振衣面前摆谱,他是资历最深的大长老,即使弃剑山庄实力不弱,他也不可能放下架子。
——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
神人境第六重,在玄天城之外就是绝顶高手,身份地位截然不同。
这便是七伤世界。
——或者说,这本来就是这世上的规矩,修为差一重,几乎就可以认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差到三重以上,那甚至几乎连远远看见都没什么机会。
这就是力量显世的世界,根深蒂固的阶级差异。
欧阳绝之前可以在沈振衣面前倚老卖老,现在却只能以小字辈自居。
“拜见”两个字,说尽了他如今的无奈。
沈振衣淡淡瞧着他:“劳烦你料理城主后事,辛苦了。”
无月霓裳逆运无月神光,将自身神光推到极限,也已远远超出了寿元,最后化光而去,其实也没有什么后事可以料理。
不过她终究是千年霸王城之主,死后哀荣,一切尽有欧阳绝打理。
“城主对我恩重如山,若无城主,便无欧阳绝,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欧阳绝这番也是真心话。
这数百年来,他能够在霸王城屹立不倒,并不是因为他天资有多出色,实力有多强,终究还是因为城主的青眼。
——其实也未必是青眼,他后来仔细想想,也不过是自己恰好出现在城主身边,城主随意选了这么个人作为代言而已。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感激不尽。
如今城主故去,欧阳绝心中怅然哀痛,其实对沈振衣也有几分恨意,但绝不敢表露在外。
“好。”
沈振衣也不在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不日我便要前往玄天城,弃剑山庄在霸王城中,还要请大长老多多关照。”
他云淡风轻,只随意交待两声。
欧阳绝却吃了一惊,口中连声称是:“那是自然,但是……三公子这就要走了么?与玄天城的约定,不是半年之后么?”
玄天城那位大人物,也没有逼得太紧,沈振衣明明还有时间,他为什么急着要去玄天城?
“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沈振衣轻声叹息。
无月霓裳化光而去,弃剑山庄之人也安顿下来,霸王城中有沈寿等人主持,八修世界之人缓缓迁入,他也不必费心太多。
既然如此,不如加快节奏,先行前往玄天城,只要将一些琐事处理完毕,便可动身。
欧阳绝心中一紧,他今日来带着目的,本想先套套近乎,再抛出诱饵。没想到沈振衣竟然有弃霸王城而去的心思,这时也顾不得兜圈子,苦笑开口道:“沈三公子,且先听我一言。”
“霸王城立足南域,全靠无月城主的威名,如今她老人家与三公子一剑而决,化光遁去。霸王城失了主心骨,顿时风雨飘摇,在下此来,是想请三公子垂怜,接下霸王城城主之位。”
他顿了一顿,偷眼瞧了瞧沈振衣,看他脸上没有不豫之色,这才接着说道:“三公子若为霸王城主,玄天城之人也不能轻易处置公子,在下也可帮忙斡旋一二……”
欧阳绝也是当世人杰,虽然情感上不愿意接受,但是这世界就是力强为尊,别说无月霓裳并不算是死在沈振衣手里,就算沈振衣真是恶人,来杀了霸王城城主,只要他愿意,欧阳绝还是会拱他继任城主之位。
——没有别的原因,在这末世,力量便是荣耀,失败便是罪恶,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
——或者说,只有跟着强者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这一点,欧阳绝想得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