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玄序(二十八)

如因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两人转进河边环廊,月华在河面上被搅碎成银色的碎屑。

皇帝忽的顿住脚回头去握如因的手,果然冰凉一片。

“害怕?”皇帝低声问她,“可是吓着你了?”

身后的奴才远远跟着,没人过来打搅。

如因的手被皇帝握在掌中,热烘烘一片。她摇摇头:“倒不是害怕,就是有些紧张。”

皇帝发笑:“紧张什么?”

她的担忧是实实在在写在脸上的:“怕醇贝勒鱼死网破。”

皇帝知道她的担忧不会成真,但还是认真同她解释:“他不会的,蛰伏这些年,他不会让自己功亏一篑。再说,朕身边儿这么多人,他即便有这个胆也没这个本事。”

如因点点头:“道理奴才都懂,可就是放不下心。那一会儿是真的要吓死了。”

她仍旧忧心忡忡:“您叫他晚上去做个守门侍卫,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么。醇贝勒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帝摇一摇她的手:“朕不怕他有动作,还只怕他不动弹呢。他这阵子搞出来这么多动静,朕也该还一还了。从前他在暗,朕在明,要抓他的把柄不容易,眼下有了机会,朕就非得把他摆在明处,只要他再敢轻举妄动,朕一定抓他个现行,到那时候新仇旧恨再一起清算。”

两人走了一段,皇帝欲言又止,最后才开口说:“赶明儿给逾白递个信儿,朕想着……你们姐弟俩等过完这一阵子就尽快回苏州去。”

如因狠狠吃了一惊:“回苏州?”

虽然她早有打算,准备年前带逾白回苏州安稳安稳,等着明年开春考试,可冷不丁听皇帝提起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皇帝面有不舍,眉眼在影绰的灯下显得有些凝重:“今儿的事,等于朕已经跟醇贝勒明了牌,往后只能比从前更残酷。以醇贝勒现在的处境,他不会再动你,而是会把所有精力集中放在对付朕的身上。你留在朕身边就是留在危险旁边,朕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他语重心长:“朕会派人保护好你们的安危,正好逾白明年要参试,这时候也不适合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你们还是回去的好,待朕解决了这一桩棘手的麻烦,一定去苏州迎你回来。”

如因自然不愿意走:“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

皇帝似乎格外偏爱她的腕子,即便都是疤痕,指腹依旧轻轻在上面摩挲。

暗影中,皇帝轻轻叹一口气:“如因,想想逾白,想想长风。”

逾白。长风。

如因一下子哑口无言,想要坚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皇帝话语有些微涩:“朕心里不是不明白,相比较而言,逾白对你来说更重要。他无辜,不该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也许朕是爱屋及乌,你既看重他,朕也愿意保全他。所以如因,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别叫他们涉险。”

如因心中茫然无措,有些莫名的慌乱:“不是,”她解释,“在奴才心里,您与逾白是不同的。是不同的。”

皇帝捏着她的手腕,淡淡笑一声:“相不相同不重要,真的。你愿意同朕在一起,朕就已经知足了。如因,朕只庆幸这辈子能遇上你。”

如因喉头哽住,一时无言。

隔了很久,皇帝再次开口:“走罢,如因,听我的话。”

如因脑中千回百转,一团乱麻之中猛的钻出一丝头绪。

苏州不是世外之地,还有个培雍黑白未明。

皇帝在京中与醇贝勒少不得斗法,若是她能另辟蹊径,在苏州找到培雍留下的蛛丝马迹,是不是能给皇帝暗中助力,到时可以对醇贝勒致命一击?

想到这儿,如因抬眸看向皇帝,点点头:“好,我们回苏州。”

皇帝终于放轻松了,汍澜的眉眼中似有欢快的泉在流淌。他握着如因的手继续朝前走,边走边跟她说:“民间有俗语,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儿热河城里有花灯庙会,咱们微服出去一趟,去瞧一瞧,好不好?”

如因说好,仍旧稠稠然的望着他。

皇帝转头看她,知道她有心事:“不愿回苏州?”

如因摇头:“不是回苏州的事儿。”

皇帝不解,也不催她,只安静同她一起在廊下缓缓朝前散着。

晚风静谧,环廊遥遥不见尽头。两人身影依偎,袖口衣袂紧紧贴在一起。

如因身上是品月色的马面裙,步伐微动,裙裾底下寸许宽的折枝纹同皇帝龙袍上的江崖海水重重叠叠,净生三分旖旎。

微风涌过,环廊下遍布丝缕绿棋楠的清香。

又拐过去一个弯,如因低低的说:“醇贝勒在殿上说的那句话,您别往心里去。”

皇帝有些怔:“什么话?”

醇贝勒在殿上每一句话都足够砍头,皇帝竟一时不知如因说的是哪句话。

如因咬着下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就是……他说您是‘儿皇帝’,”她眼里满是惆怅忧惧,“他是得了失心疯,是故意激怒您,您别信他的话。”

皇帝反过来问她:“那你觉得朕是吗?”他哂笑,“‘儿皇帝’,他倒是会找关窍,知道如何让朕失态,也知道如何离间朕与皇父。”

如因着急:“当然不是,”她诚恳又急迫,“您是胸有江山万民的明君,这些年降赋税,开言路,修水利,重农耕,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百姓口口称颂。旁的不说,就单说做生意,这些年税一年比一年交的少,码头上东洋南洋的船鳞次栉比,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皇帝倒是第一次听如因评价自己的政绩,他有些意外:“你竟有这么多见解感触?朕还以为你是个生意人,不太关心军国政事。”

如因摇头:“不论奴才做什么,奴才都是大齐子民。大齐好,奴才才能好,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您是个明君,大齐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就冲这一点,醇贝勒就没资格说您是‘儿皇帝’。”

皇帝眉宇间倒是拢着一团愁思:“只是北边儿仍不太平。朕有心想要平定北境之乱,可眼下内廷又有掣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攘外必先安内,”如因说,“醇贝勒这些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等收拾利索家里,咱们再腾出手来教训外头。您还这样年轻,春秋鼎盛,将来自有时日待您徐徐图之。”

皇帝点点头,但仍旧有些怅然:“这话落进朕的耳朵里倒是不打紧,朕不当回事,只是怕伤了皇父的心。”

他叹:“论胸中抱负,皇父不比朕少。他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丈夫。皇额涅命苦,一辈子被关在四方的宫里,从没见过外头的景色,皇父想要在江山和皇额涅间寻到平衡,这才不得不在春秋鼎盛时让位于朕。他已尽最大能力才换来今日局面,醇贝勒的话,只怕会叫他神伤。”

如因却叫他宽心:“您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自然不会成为太上皇的困扰。只是……”她一顿,“想来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很快就要离开了。”

皇帝久久的沉默了。

“是朕这个做儿子的不孝,”皇帝喃喃,“继位这么多年,还得叫皇父额涅跟着操心。”

皇帝又说:“离开也好,往后朕与宗亲之间定有一番血雨腥风,他们留在这里倒是徒增忧虑。这次他们离开,正好让他们一并把闲闲也带走。她大了,独留在京中朕顾不上她,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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