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光, 眨眼而过。
山西太原晋云镖局,
清晨时分,守门的弟子刚打开大门就见一个身披青条子白色长袍的男子径直往这里走来, 当即笑着迎上前, 道:“这位客人可是有事相托?”
白袍男子露出个笑, 他长得削腮尖嘴, 说话声音尖利,不像个好人:“我家小姐有件重要的物件要找人押送, 也不知你们晋云镖局押不押的了?”
守门弟子爽朗一笑, 并未以他相貌有异而冷眼相待,言语里满是骄傲:“这普天之下的镖局就数我们太原晋云镖局、金陵虎踞镖局、京师燕云镖局实力最强。你找上我们算是找对了!”
白袍男子也跟着一笑, 只是笑容显得有些阴恻恻的, 他继续道:“我这镖可是极为重要, 酬金绝不会少给你。但若是要交给你们押, 也只有你们云总镖头能够押得了!”
守门弟子跟着镖局行走江湖那么多年,极有眼色,看出眼前男子绝非寻常人,不但长相诡异, 不像是正道人士, 言语间也毫不客气。晋云镖局这么多年行走在外,也有那么几个仇家, 不知他是不是来寻仇的。
守门弟子这些想法在脑里一转, 当即客气道:“那请公子在门口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总镖头。”
白袍男子闻言脸色一变, 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他冷哼一声,道:“总镖头好大的架子竟叫我们小姐等,也不看他——”
“蝠王。”
一道轻柔的嗓音从旁响起, 打断了白袍男子的话。那女声温婉动人,桃李初绽,也莫过于此,落入耳间说不尽的动人。
守门弟子下意识循声望去,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的左前方处悄无声息地停了一顶轿子,抬轿子的四个白衣男人在轿子的四个角处垂首相立。
他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
眼前几人身形诡异,武功高强,他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此刻他们向他发难,他毫无生还可能。
守门弟子盯着那顶轿子。
只见轿帘一角探出一只雪白素手,指若削葱根柔若无骨,甲上的丹蔻像缀着红玛瑙,艳丽非凡。那只手执着轿帘掀起一个小角,露出半张瑰丽无双的面容,她仿若毫无察觉徐徐望来,低语:“蝠王,云总镖头是个难得的好汉,客气一些。”
说完,她又朝这里望来,守门弟子一时间陷入了一双潋滟的眼眸里难以自拔,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温言道:“小兄弟,那就麻烦你去向你们云总镖头通报一声了。”
守门弟子只讷讷点头。
她甫一出声,那个诡异的白袍男人霎时住口,恭敬地立到轿边。
守门弟子这才回过神来,往里跑去,跨过门槛时一时不察甚至被绊了一下。
见到他走远了,韦一笑才轻声道:“教主用不着对他们这么客气,明明是我们明教有恩于他们……”
方思阮微微一笑道:“我们又不是要来与他们结怨。本身我们对他们有恩,若是因为几句话反而导致结了怨,那就不美了。”
说到此处,她错开话题,又问:“蝠王,你的寒毒如何了,这些日子是否还发作过?”
韦一笑闻言立刻感激道:“多亏教主为我疗伤,如今已基本上控制住了。”
方思阮道:“那就好。”
当年,她继任教主之时,便知明教人心涣散已久,短时间内难以将他们收束在手。他们当时不反对她继任教主,不过是因为她是阳顶天的女儿,沾了阳顶天的光罢了。加之,她又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乾坤大挪移,这才得到他们勉强的认可。
若她无能,时间一长她这个教主便名存实亡。
到了那时,明教就又回到了从前一盘散沙的局面。
彭莹玉及他手下之前受她相助,从汝阳王的兵马围困中得以逃脱,对她最为忠心。她下的命令,他莫敢违背。
杨逍被她先前言语所激,再加上之前又受情伤刺激。这些年来化思念为动力,一心将所有心思放在了抵抗元军上。也算是她的支持者。
其余几人则呈观望状态。
尤其是白眉鹰王殷天正,他年龄最大,又脱离明教另创天鹰教已久。他虽没反对她担任明教教主,但也并没有多支持。
这些她心里倒是早有准备。
于是,她这十年间在明教之中精心布局,兼之,对手下恩威并施。
就像身边的青翼蝠王韦一笑,他因修炼寒冰绵掌出了差错,只能依靠吸食人血来缓解寒毒之苦。如若不然,则浑身筋脉便会凝结成寒霜。
那她便用乾坤大挪移为他疗伤,暂时抑制住他的寒毒。一来减轻了他的痛苦,二来不会再有无辜之人惨遭他毒手。
韦一笑本就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只不过这么多年饱受寒毒摧残而导致性格诡异无常。得她救助,自对她感激不已。
加之,他本就一心为明教,至此更是对她忠心耿耿。
这样一来,她就又收服一员大将。这种手段又推及到其他人身上,只要是人就肯定有弱点。时间久了,明教上下没有不服她的。
但若有人心怀鬼胎冒犯于她,她也毫不手软,杀他立威。
如今她已将明教上下完全掌控于手中,也就只有天鹰教还游离在外了。
方思阮一时有些出神,她在明教悉心经营十年,难免有了些感情。原本浑浑噩噩的内心好像在此刻终于有了归处,不再漂泊无依。多年以前,她曾羡慕甚至嫉妒到想从莫声谷身上获取的东西,此刻终于拥有了。
思及莫声谷,她一时怔怔,她那时将他当作了自己的慰籍,睡了他一次就抛下了他,远走了,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心中百转千回,她虽骗的他团团转,但......但他......也不算吃亏啊。
这时,她的身上倚靠而来一个柔软的身体,一声稚嫩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
她轻轻唤道:“姐姐。”
方思阮回过神来,伸手搂住她小小的身体,柔声道:“芷若,怎么了?”
女童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生得一副秀丽的模样,容颜清丽非常,她正是彭莹玉弟子周子旺的亲生女儿周芷若。
多年前,她在袁州救下以他为首的这一支起义军,后来她当上明教教主,周子旺也跟从着他的师父一起投靠到她麾下。他把自己的女眷便也安置在光明顶附近住下,再后来他的女儿便出生了。
方思阮一次与彭莹玉商议要事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年仅五六岁的周芷若,见她冰雪可爱、乖巧聪颖,不由心生喜爱,就经常将她带在身边,传授给她一些基本功夫。
在那一刻,她忽而理解了前一世师父捡她回雪岭的举动了。
周芷若刚睡醒,揉了揉眼睛,开口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方思阮回她:“芷若,你爹爹驻扎在汉水,你娘也已经跟了过去。稍后,我便托一位叔叔将你护送过去,与你爹娘团聚。”
正说着,方才那位报信的守门弟子跑了出来,请他们进去。
方思阮牵着周芷若的手从轿中走出,韦一笑立在她身旁,护着她们朝里走去。
一路到达晋云镖局的款客厅了,晋云镖局总镖头云鹤早已在厅内等候着了。
云鹤坐于主位之上,掀开杯盖撇去浮沫,啜饮了一口茶,听到有人进来,不急不忙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去,微微惊讶,想不到委托人竟是个如此美貌且年轻的女子。
三人当中,女童暂且不说,他观另外二人步态轻盈,显然是武功不俗。那么,两位武功高手有什么要委托给他的呢?
本能的,他感到了自己即将要惹上一桩麻烦事。
他站起身拱手相迎,开门见山道:“不知姑娘有何事相托?”
方思阮环视四周,默默不语。
云鹤看出她的意思,向一旁挥了挥手。那个守门弟子见状退出大厅,且极有眼色地为他们阖上了门。
他又请几人坐下,倒上茶。
方思阮牵着周芷若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周芷若由她抱着,顺势坐在了她的膝头。韦一笑则立在她身侧。
晋云镖局总镖头云鹤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眼含精光。
方思阮客气道:“早就听闻太原晋云镖局的云总镖头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鹤淡淡一笑,说道:“姑娘过誉了,云某不过只是个押镖的,担不起姑娘这么高的赞誉。”
方思阮从身上取出个小匣子,置于桌上,推过去,说:“我这一趟镖倒也简单。只消将此物送到武当派。另外,顺便将我身边这个小女孩送到汉水边他爹爹哪儿就算完成了。”
云鹤扫了一眼桌上的那个匣子,不语。
方思阮摆了摆手,韦一笑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道:“酬金在这。”
云鹤坐在主位屹然不动,半晌,他垂下眼,若有所思,对眼前的财务毫不动心,只淡淡道:“姑娘这单,云某接不了,请另寻他人吧!”
方思阮早就猜测到了他的反应,并不吃惊,露出一个微笑,缓缓说着:“看来是我们的诚意不够……”
云鹤仍旧没有动摇心意。
他开口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姑娘,你们是明教中人。我不知你们是怎么找上我的,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何要找我。总之,这个镖,我们晋云镖局是不会接的。请回吧。”
云鹤向她们一摆手,示意三人离开。
他平日里押镖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在他们一进门时就已然猜出她们的身份。
明教人尚白,平日里大多穿白衣,更何况,进来的男子面貌特征怎么看都与传言中的青翼蝠王韦一笑相似。
再联想到前些年,明教迎回了前任阳顶天教主的女儿,推举她担任了新一任明教教主。看青翼蝠王韦一笑对眼前女人的态度,便可猜到她的身份了。
他晋云镖局一座小庙,怎么容得下明教教主这一尊大佛?
云鹤看方思阮年纪尚轻,过往明教所犯下的恶也算不到她身上。
再说这些年明教在她手下,确实有所收敛。他在她面前称作一声“明教”,而非“魔教”,已经算是客气了。
“且慢——”方思阮并未动气,对他的反应如有所料,从怀里掏出了封信递过去,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云总镖头,你先不要急。你先瞧一眼这封信,再下结论不晚。”
云鹤有些惊讶,他话都说到此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微微皱起眉,带着些许的好奇,接过那封信,撕开信封,取出信纸,一字一句看了起来。
这是一封加盟名单以及一份筹划书。
云鹤看着,执信的手微微抖动。
方思阮暼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云总镖头,不知我的诚意够不够?”
云鹤闻言倏然站起身,当即在她面前拜下。
方思阮结结实实受了他这一拜,方才施施然地放下茶杯,托起膝上周芷若,站起身,虚虚扶起云鹤,说道:“云总镖头,何必客气,你我同是抗击鞑子,本是相同阵营,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云鹤呆愣了一瞬,带回过神后,伸出右手啪啪啪地打了自己十几个巴掌,他下手极重,面上霎时红肿起来。
方思阮见他没有停手的打算,继续打着自己,立刻拦住他。
云鹤心潮澎湃:“是云某气量狭小,过于计较门派之别。我云家一家老小以及名单上一干人等的性命全都靠阳教主相救,救命之恩实在不知该如何相报。”
所有人只知她是阳顶天的女儿,却不知她的姓名,都称她一声“阳教主”。
方思阮回道:“我们也是凑巧。蝠王潜入太原府中时,恰巧听到太原府知府与你们当中的那个叛徒秘密见面商议,要上报朝廷,请朝廷派兵马前来剿灭你们起义军。太原府知府先前杀死了个我们中的兄弟,我们本就打算刺杀太原府知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蝠王将他二人都杀了,又将这加盟名单和筹划书取了回来。”
云鹤又是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太原府知府不是暴毙,而是被你们杀了。”
他立时又向站在一旁的韦一笑拜了一拜。
韦一笑侧过身体,没受这礼,挑了挑眉,说道:“都说我们明教是魔教,对我们喊打喊杀。但真有事的时候,出卖你们的可是你们自己人,救你们的反而是我们魔教中人。”
云鹤被他说的羞愧难当,面色时白时红,变幻无穷。
方思阮见差不多了,补充了一句:“云总镖头,抗元之事一人莫及,须群策其力,才有可能成功。你我志向一致,何不携手共同抗元呢?”
云鹤陷入了沉默,犹豫不决。
方思阮不欲逼急了他,又说:“我这有一事还须云总镖头相助。”
云鹤立刻回道:“云某受阳教主你恩惠,不敢推辞,自当竭尽全力。”
方思阮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刚才所提到的押镖之事。也不瞒你了,送给武当的那匣子里装的是我们从西域寻来的黑玉断续膏,能治疗俞三侠的被大力金刚指所伤的四肢。就像云总镖头一样......”
她说道此处之时停顿了一下,又是一笑,负手从他身前绕过,继续道:
“外人对我们明教多有误解,若是我们自己送去,他们该产生更大的怀疑了。至于这孩子......她的父母居住在汉水畔,我们手头另有要事,没有时间送她回去,就麻烦云总镖头你再送一下了。”
让云鹤与明教同气连枝,一同反元,他一时下不了决定。
但只是押着一趟镖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为他们押上成千上百镖,又有什么关系?
云鹤当即连声应允。
方思阮将报酬交给他之时,他低头推辞着:“云某无以为报,只是走这一趟,怎么能受阳教主的钱财。”
方思阮反手塞进他的怀里,脚下一跃,与他拉开距离,道:“云总镖头就收下吧。这钱也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一起抗元的兄弟的。起义之事,也要消耗不少钱财。”
云鹤闻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这时再看方思阮已是完全不同的目光了,满心的惭愧。
说都说到这了,他没有再推拒,只问了一句:“若是武当派问起委托人是谁,我又该如何回答。”
方思阮微微一怔,眼前忽然浮现出莫声谷的模样,垂眸,轻声道:“不必叫他们知道是谁送去。等到了时机,他们自会知晓。”
她又蹲下身体,摸了摸周芷若的发鬓,嘱咐道:“芷若,你这一路就好好听云叔叔的话,他会将你安全送到你爹娘身边的。”
周芷若乖巧地回了一个“好”字,她自幼就比同龄人懂事,刚才大人们聊天,她也不插嘴吵闹,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云鹤受了方思阮委托,当即召集手下弟子准备行李,打点完一切后准备第二日便从太原出发先前往武当,后再送周芷若到汉水。
方思阮令韦一笑带着周芷若回去轿中等候。不多时,韦一笑折返回来,手里抱着个木盒子,交至云鹤手里。
云鹤一愣,疑惑道:“这是……”
韦一笑道:“云总镖头,你且先打开看一眼。”
云鹤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微微睁大了眼。
木盒内赫然一颗带血的人头,黑发凌乱散开披着面,脸上尽是血污。乍一眼,根本认不出是谁。
云鹤细细辨别,越瞧越是熟悉,这正是当日向官府举报他们起义的叛徒的首级。认出是他的首级后,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
韦一笑看他神色,也跟着一笑:“这就是那叛徒的首级。至于太原府知府的首级就不能交给你了,我们要拿去祭拜我们的兄弟。”
云鹤感激不已,怎么会有不满。
聊完后,方思阮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云鹤平素为人仗义,在晋陕一带名望甚高,他先前联络了两地的豪杰,歃血为盟,一起起义反抗元廷。
但起义前昔却被一叛徒暗中偷走了结盟名单和筹划书。于是,起义的大事不但被搁置下来,而且还差点导致全军覆没。
但他既能号召得了两地群雄起义,就能号召第二次。若是能将他拉拢而来,就等于拉拢到了这两地的群雄,晋、陕两地则能被收拢进明教范围内。
他此次愿意前往汉水,周子旺那边就有办法使他自愿加入。
第二日一早临行前,方思阮又将周芷若又送了过来。
……
十年春秋,武当山依旧云雾缭绕。
失踪多年的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总算再次在江湖上露面。他流落冰火岛将近十年,乘着自己搭建的木筏,历经月余的时光,终于带着自己的妻子殷素素和儿子张无忌回到了中原。
又恰逢恩师张三丰百岁生日之际,获知张翠山的消息,武当上下欣喜异常。
云鹤带着周芷若前往武当派,一路上自是也听到了这个信息。当初,少林寺僧人指认张翠山为龙门镖局惨案的凶手。少林高僧的证言,大家自然相信。
天下镖局为一家,云鹤自是要亲自问上一问张翠山的消息。
既然已经到了武当,他就向前来接待的宋远桥问起了张翠山。
自从张翠山回来的消息传出后,先后已经好几拨人马来到武当派询问,都被宋远桥一一挡回。云鹤问起此事时,他也以相同原因搪塞回去。
莫声谷一直是个直脾气,这些年沉默了许多,但牵扯到自己的五哥张翠山,当即刺了一句回去:“我五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是绝对不会做出屠杀别人满门的事情。”
云鹤冷冷笑道:“有少林寺的高僧作证,难道此事还有假?”
莫声谷回他:“我们武当派绝不会行包庇之事,此事怎么能只听少林寺一人之言?”
几个来回下来,双方心里都不痛快。
云鹤思及自己这次来到武当派是为了替阳教主送黑玉断续膏给俞三侠,而非为了自己出气,于是强忍下这一口气,拂袖离开。
他刚离开,张翠山便出现在了大厅内。其实,他到达武当已有一会儿,妻子已经带着无忌前去休息。
见过三哥之后,他独自转到这里,听到几个师兄弟帮他说话,忍不住心怀愧意,却又不能现身,以免为武当派带来更大的麻烦。
等到云鹤起身离开,他才绕过屏风,与几个师兄弟相见。
十载未见,师兄弟几人与他相见都激动不已。
“五弟!”
“五哥!”
莫声谷激动地喊了一声:“五哥!”
张翠山眼含泪意,与他们一一执手。他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只觉十年未见大家都没怎么变过。
视线落在莫声谷身上的时候,他一顿。十年前他离开时,莫声谷还是个英挺俊朗的少年郎,如今再见却是成熟了不少,满脸的胡髯,眉宇之间更是一直萦绕着一股愁绪。
一一见过后才落座,说起刚才云鹤的事。
张松溪说起云鹤,倒是语带赞赏,说到他先前带领陕、晋二地义士起义对抗元廷之时,在场师兄弟都忍不住说上一个“好”字。
莫声谷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对他心生敬佩,霍然站起身,向他们说道:“我刚才言语之上对他多有不敬,趁他还未下山,先去和他道个歉。”
张翠山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七弟......他变得深沉了很多。”
其余五人闻言不约而同面面相觑,神色奇怪。
师兄弟从小就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只一个表情就让张翠山察觉到不对劲之处,似是有难言之隐。
张翠山当即关心地询问:“我不在的这年里,七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阵沉默过后,俞莲舟斟酌着措辞:
“具体发生何事,我们其实也不清楚。问七弟,七弟也不肯说。只知道大约十年前,就在你失去消息的不久之后,他为了探寻你的行踪下来趟山。后来回来就不太对劲了。
据看到他的童子说,他回来之时已烧得昏倒在马上,失去了意识。好在马儿识途,一路驮着他回到武当。童子看到他后,急忙赶来通知了我们。我们将他背回房间,烧了好多天才清醒过来,这期间嘴里喃喃念着一个名字。他醒来之后,就一直消沉了很久......
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人吧……”
殷梨亭补充说道:“后来七弟就一直未下过山,醉心于练剑。我们......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了。五哥,你稍后也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起这些。”
张翠山听后默然。
虽然几个师兄弟没有明说,但他心里已有所猜测。他们几个师兄弟当中,只有大师兄和他娶妻生子,其他人都是单身,他们或许没有过这种体会。
七弟,大约是受到情伤了吧......
十年前,七弟还只是个少年郎。转眼间,他也有了自己的情思。
他忍不住想起殷素素,她的身份、立场,龙门镖局上下又是遭她毒手。先前在冰火岛时,他们还可以暂时忘却了这一切,如今回到了中原却是必须要面对了。
此刻,重逢之喜淡却了一些,他不由也多添了一丝愁绪。
张翠山正黯然神伤时,忽听外间传来莫声谷的一声大吼。
他们五人对视一眼,往外赶去。
到了场上,才看到晋云镖局的云鹤云总镖头将一个小女孩护在身后,莫声谷使出一招龙抓手直抓向他的胳膊。
云鹤怎么会任他出手,当即回手,刚才听他们言辞上维护张翠山,心里已有诸多不满,但念及阳教主所托,不便与他们发生冲突。
但莫声谷却追出来,还想要对一个小女孩出手,这时心里也涌上一股怒气:“莫七侠,你这是何意?”
张翠山等人也看不明白,明明七弟刚才说要出去向云鹤道歉,转眼之间怎么就打了起来。
宋远桥最先反应过来,几步一踏,冲进两人之间,一把钳制住莫声谷的手腕,大声道:“七弟,你究竟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和云总镖头道歉的吗?”
莫声谷回过神,看清楚眼前大师兄的脸,眼眶一热,恍恍惚惚地说:“大师兄,我只是有一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这个孩子......”
看他冷静下来,宋远桥放开了他,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转过身,替他向云鹤道歉。想着刚才莫声谷恳求的眼神,不忍,迟疑着开口:“云总镖头,是否可以让我师弟向这个女孩问几句话?”
云鹤面露不忿之色,正要回绝他,带着周芷若下山,身后的衣服被扯了几下。他一愣,回过神,蹲下身温柔问她:“芷若,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周芷若镇静自若,秀丽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恐,没有受到刚才那番争执的影响。
她轻声说:“云叔叔,这位叔叔有什么要问我的就让他问吧?”
云鹤见她开口了,于是也不再拦着了。
莫声谷小心翼翼的来到她面前,蹲到她面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声音却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芷若,你是叫芷若吗?你可以告诉我你衣袖上这个红印是怎么来的吗?”
他指着她右袖的袖口处。
周芷若抬起自己的右手,黄色的衣袖上印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掌印,看上去像某种小动物的爪印,“你是说这个吗?”
莫声谷恍然地眨了下眼:“对,对对。”
恍惚之中,阔真的面容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她依偎在他怀里,温存之时,她倏尔露出一个调皮的笑颜,呼吸拂过他的颈间,说:“我给你敲个我的印章。你是我的了。”
下一秒,他的心口一凉,一个红色的小小掌印浮现在他胸前。
周芷若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章,解释道:“是这玉章不小心印到我袖口上了。”
“这枚玉章是谁给你的?”
莫声谷屏住了呼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飘散在风中。
忽然,眼前的阔真脸色一变,冷冷地对他开口:“七哥,我就要成婚啦!到时我和他会生上一双儿女。说不定将来你有一天还会见到我的孩子,也不知你认不认得出?”
周芷若看他面色苍白,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回他这个问题。难道他与姐姐有仇?
莫声谷怔怔地望着周芷若的脸,像是要从她的脸上寻出阔真的踪迹。这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倒的确有几分像阔真。
她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会是阔真的女儿吗?
阔真,阔真……
她如今还好吗?
等等,八九岁。他与阔真分开了约有十年。
他们分开前有过肌肤之亲,若是她那时腹中有了他的孩儿,生下来也差不多要有那么大。
“告诉叔叔,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这一个问题没有涉及到方思阮,周芷若便跟他报了自己的出生年月。
莫声谷细细推算着,眼睛蓦然一亮。
“你为何来到武当?”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个不停,云鹤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替周芷若回答了:“有人托我将她带到她爹爹那里。”
莫声谷的身形一晃。他身边的张翠山正要伸手扶他,却被他闪开,只见他红着眼,双目含泪地抱住了周芷若,声音颤抖:“好孩子!芷若,我就是你爹啊!”
恍若凭空劈下了一道惊雷,惊得林间群鸟飞起。
在场人莫不怔在了原地,连云鹤都哑然失声。
周芷若惊愕地眨着眼睛。,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