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借问茑萝何处有?

二十一、借问茑萝何处有?

待陈母李氏睡下后,丁幼微才牵着宗之和润儿退出到楼廊上,小婵迎上来轻声问:“娘子夜里在哪个房间歇息,任凭娘子挑选?”

丁幼微道:“先上去看看。”

青枝掌灯,陈操之陪着嫂子丁幼微上三楼,小婵、雨燕、阿秀跟在后面。

坞堡的板梯约为五晋尺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丁幼微一手牵一个孩儿就有些磕磕绊绊,润儿却很高兴,说道:“今日人多热闹,润儿真快活。”

陈操之心道,是啊,西楼上下三层数十个房间,一楼就是来福一家八口、还有荆奴和冉盛,二楼、三楼只有母亲、英姑、宗之、润儿、小婵、青枝和他总共七个人,是很冷清的,还好去年小婵、青枝来了陈家坞,不然更是空空荡荡,而他又是大半年在外游学,宗之、润儿小孩子,自然感到孤寂――

陈操之听到嫂子丁幼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嫂子明天就要回丁氏别墅,嫂子肯定担心明天宗之、润儿会难过,便道:“咱们陈家坞以后会越来越热闹。”

丁幼微想起刚才阿姑说的话,不禁破愁为笑,说道:“嗯,等你们丑叔娶了妻子,那就会跟来一大群人,还得担心房子不够住呢。”

润儿便问:“娘亲,润儿和阿兄应该称呼丑叔的妻子为丑叔母对吗?”

小婵四婢都着嘴笑了起来,丁幼微也笑,说道:“叫丑叔可以,丑叔母不许叫,就称呼叔母。”

说话间,上到三楼,楼梯右侧的陈操之的书房里传出敲棋声,杨泉和丁春秋还在对弈。

三楼一共十二个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里外两小间,靠楼梯左边这一侧的六个大房间依次是陈母李氏原先的卧室,去年端午之前宗之、润儿都与祖母还有英姑住在这个大房间里,小婵、青枝来了之后便各带了一个孩子分开住了;其次是宗之的房间,小婵与宗之一起住;再过去便是陈庆之的书房,间壁就是陈庆之与丁幼微的卧室;再边上是润儿青枝的住处,最头上的是小厅和鹤鸣堂。

丁幼微立在楼梯口踯躅着不敢走过去,那边是她与庆之的卧室和书房――

陈操之道:“嫂子今夜就在我娘这个卧室歇息吧?”

润儿道:“娘亲今夜和润儿睡一起。”

宗之道:“我也要与娘亲在一起。”

丁幼微声音微颤道:“到我原先的卧室和书房去看看。”

小婵便到左起第三个房间里把青铜雁鱼灯点亮,丁幼微走了过去向里一看,油灯光线柔和晕黄,室内的屏风、莞席、木俎、箱奁、铜瓯、轻轻拂动的帐幔……所有摆设都与她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就好象她梦中多次回来看到的一般,若不是两个孩儿温热的小手就在她的掌心握着,她真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小婵低声道:“这个房间依然每日洒扫,这莞席和帷幄还是今年初更换的,原先的帷幄有些发黄了――这都是老主母吩咐的。”

丁幼微悄立良久,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痛上心头――

陈操之不想让嫂子丁幼微过于伤感,说道:“嫂子,到书房看看去,宗之和润儿每日都是这边书房读书、习字。”

润儿道:“润儿每日还弹箜篌、阿兄吹玉箫。”

陈操之道:“宗之、润儿,赶紧去展现才艺,让你们娘亲惊喜一下。”

丁幼微被两个孩儿拉着出了这间卧室,站在廊上回头望,小婵正将青铜雁鱼灯熄灭,这间她与庆之居住了近六年的卧室顿时陷入黑暗之中,那些逝去的恩爱、甜蜜永不会再有了,死生契阔,未能偕老――

……

刘尚值很尽职,次日辰时初,他就带着二仆一婢从十五里外的刘家堡赶来,杨泉即向陈母李氏和陈操之辞行,陈母李氏以五两黄金相谢,说杨太医大暑天的往返两千多里,实在辛苦,务必收下这微薄诊金。

――六两黄金约值三万四千钱,实在不能说微薄――

陈操之才学如何杨泉并不知晓,但桓伊、全礼、陆纳、郗超、谢安,这些当世一流人物都对其赞誉有加,陈操之的学识是不用怀疑的,士族子弟的名声或有华而不实之处,但寒门子弟要闯出这么大的名声,没有真才实学是不可能的,不说其他,单单这容止风仪就难得一见,所以杨泉决意结交陈操之,千里远来,干脆做足人情,他杨泉也不缺这几万钱,当下固辞不受,说道:“老夫人,杨某不辞辛劳远来,固然是因为陆使君重托,但令郎的纯孝也让杨某深为感动,真庆道院十日抄写三十卷《老子五千文》,这岂是一般少年人做得到的!杨某敬重令郎,这诊金我不收。”

陈母李氏听杨泉如此夸赞她儿子,又欢喜又感激,便收起金子,命来德去二楼仓库取五匹细葛、五匹苎麻、五匹素罗、还有一些农家特产,一起搬到杨太医牛车上,说这都是自家佃户生产之物,杨太医万勿推辞,不然她心下难安。

杨泉便笑纳了,陈母李氏又分别给了杨泉的药僮和车夫赏钱,亲送杨太医、刘尚值出了坞堡,叮嘱陈操之多送一程。

陈操之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书信托刘尚值呈与陆太守,与杨泉、刘尚值往北边走边谈,杨泉说起庾希的病情,笑道:“论起来庾内史还应感激操之,庾内史服五石散已积下病根,这次受激发散出来,为害尚不烈,若是自然发病,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陈操之微笑不语,庾希怎么也不会感激他的,这次定品庾希碍于名声没有再为难他,难保日后不打压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庾氏根基尚在,依然是江左顶级的高门大族。

说起五石散,杨泉便又说到陆纳之子陆长生,摇头叹道:“陆长生病情比庾希严重得多啊!”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

陈操之送出五里外,杨泉道:“操之,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少吃盐、多食山楂,莫使令堂大悲大喜。”

陈操之深深一揖,恭送杨太医上车。

刘尚值上了车又跳下来,说道:“子重,差点忘了一件事,顾长康上月寄了一封信给你,那个老芒头的儿子就送到我手上了,信我忘了带来了,长康说八、九月间会来吴郡小住,与你切磋画技――长康还不知道你已经回钱唐了。”

陈操之道:“若长康到了吴郡,就请他来钱唐找我,仙民不是要来吗,到时你向陆使君告假,陪他二人一起来。”

陈操之目送杨泉和刘尚值的牛车远去,才转身与来德、冉盛回陈家坞,走到松林边时,见东去余暨那条路驶来三辆牛车,车边还跟着六、七个仆从,陈操之只瞥了一眼,心头一震,这是陆府的马车和府役!

那个戴着竹笠的黄胖执事远远的便大叫起来:“陈郎君――那不是陈郎君吗!”

陈操之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快步迎上前去,就见前面那辆牛车跳下一个小婢,正是陆葳蕤的贴身侍女短锄。

短锄看到陈操之,惊喜道:“陈郎君,真巧啊,没想到真能遇上陈操之。”又跑到中间那辆牛车边上脆声道:“小娘子,真的是陈郎君,真是太巧了。”

梳灵蛇分髫髻、着花罗衣、碧萝裙的陆葳蕤下了车,上午的阳光照过来,这女郎娇美的脸庞绯红如霞,眼波盈盈望着陈操之走近,唤一声:“陈郎君――”

陈操之作揖道:“葳蕤小娘子安好,是来访明圣湖畔的‘羽衣茑萝花’的吗?”

陆葳蕤微一蹰躇,她身边的小婢簪花便道:“是啊,陈郎君,我家小娘子就是来明圣湖赏花的,去年不是也来过吗?”

小婢短锄道:“知道陈郎君是钱唐人,又住在明圣湖畔,我和簪花姐姐都说会不会遇上陈郎君呢,没想到真遇上了。”

陈操之听这两个小婢你一言我一语,明显是在为陆葳蕤掩饰,这自然是因为有另外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在的缘故,看来这两个小婢是知道陆葳蕤的心事的。

陈操之微笑道:“我在吴郡多蒙陆使君关照,现在葳蕤小娘子赏花来此,在下少不得要做个东道主,请葳蕤小娘子、还有诸位执事一起到陈家坞饮一杯茶水,解解渴――那‘羽衣茑萝’我也知道在哪里,等下领葳蕤小娘子去观赏。”

几个陆府执事和仆妇都眼望陆葳蕤,等葳蕤小娘子示下。

陆葳蕤脸上红晕不散,不敢看陈操之,说道:“赶路乏了吗?那就去歇会吧。”

那黄胖执事向陈操之拱手道:“那就要叨扰陈郎君了。”

冉盛笑嘻嘻道:“诸位都随便我来,不远,三里路不到,桂子酒、茉莉香茶尽有。”

陆葳蕤趁那些仆役没注意,飞快地问了一句:“陈郎君母亲安好吗?”

陈郎君道:“还好,你先上车,到了再说。”

陆葳蕤见陈操之意态祥和,料想其母并无大病,便放了心,坐回马车,短锄和簪花这两个小婢跟着陈操之走路,一行人往陈家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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