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珥会长命百岁。
——傅听寒是这样想的。
可她死了。
死在他这个短命之人前面。
傅听寒收到消息的时候,怔了许久。
那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最后一次交谈,是常磊将要结婚,邀请他们去参加婚礼。
他再三犹豫,也实在是太久没见到她,鼓起勇气去找了她。
见到他,她满脸意外,语气疏离而客套:
“有事?”
这是今年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傅听寒静了静,才回道:“常磊要结婚了。”
她有些迷茫,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常磊是谁,明白了他此行的来意。
于是,不出意料的,她委婉拒绝,并直言他可以带别人去,不用在意她的想法。
“放心,就算有奇怪的传言出来了,我也会给你们两个好好收尾的。”
说话时她神色淡然,没有半分其他情绪。
傅听寒垂眸,道:
“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
——这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傅听寒再次见到姜珥时,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报案的是一位当地的农民。
他亲眼看见一名女子跌落山崖。
根据各方情况核实,那个人就是正在当地旅游的姜珥。
可等警察赶到,恰逢大雪封山。
谁也没办法去为她敛尸。
这场雪会下完整个冬季,直到来年春天才会融化。
她将孤独的在里面呆上三个月。
傅听寒望着那座巍峨高山,出了很久的神。
而后,他道:
“我去带珥珥回家。”
……
傅听寒找了很久很久,一寸寸翻遍了山崖下所有积雪,终于找到了他的珥珥。
一个残破的,苍白的,蜷缩在雪下的珥珥。
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他想起幼儿园时,她递给他的那一把伞。
他想起过六一时,她许诺和他一起跳舞时的笑。
他想起面包店前,沾了满身奶油香的她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起落日时分的那座九孔石桥,她一本正经告诉他莲子究竟有多好吃。
……
太多太多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出来。
涨满了他整个脑海。
傅听寒凝着地上的尸身,一个声音告诉他:
可现在,她死了。
他们不会再有新的回忆了。
他骤然心痛如绞。
仿佛回到了那年得知她出国时的那一刻。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姜珥了。
傅听寒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低声呜咽。
他叫着她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可再也得不到回应。
最后,他抱起她,朝着雪山外一步步走去。
恍惚中,好像时光倒流,他站在了高二那年的夏天,怀里抱着的,是中暑晕倒的她。
那条路只有短暂的五分钟。
他却只觉得漫长,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终点。
可现在不是夏天,珥珥也不是晕倒。
他的珥珥死了。
大雪无声,年轻男人抱着亡妻,满脸绝望。
傅氏大少的妻子意外去世,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傅听寒极力压下热度,将一众媒体记者拦在墓园之外。
姜珥总算有了一个安静的葬礼。
来的人不多,具都或真或假的落了泪,除了傅听寒。
他只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无悲无喜,淡漠得不像个正常人。
有人偷偷在背后说他狠心,甚至猜测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只为了名正言顺的另找新欢。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在婚礼上丢下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而两人素日里的疏离也早已不是秘密。
傅听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照顾好伤心过度的姜爸爸,平静的回到了他与姜珥结婚时买的婚房。
“咚——”
深夜,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窗外树枝摇晃,一阵微风从浴室门缝中挤出,空气里除了醉人酒香外,多了些别的气味。
那是……
铁锈味。
“滴答——”
不知名液体滴落,在这寂静深夜里发出一声轻响。
浴室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是雪一样的苍白,明晃晃的落在青年乌黑发顶。
总让人疑心其中掺了几缕白发。
满地空酒瓶,他蜷缩在放满水的浴缸里,长睫在眼下镀了一层阴翳,神色平静祥和,唇畔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水中逐渐扩散,让人分不清那是不小心倒进去的红酒,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它们淹没青年的口鼻,慢慢攀上他那双好看的眼。
浴室里半丝热气也无,冷的叫人绝望。
甚至比那座雪山还要冰冷。
——在这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夜幕降临的某一刻。
傅听寒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
“砰——”
一声巨响,浴室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撞开。
常磊阔步走进,衣摆卷起一阵冷风,吹散一室甜腻的血腥味。
见到那池染红的水,他更加怒不可遏,一把揪住傅听寒的衣领,将他拽出水面。
随行的家庭医生们连忙上前急救。
众人忙成一团。
“咳咳——”
那边,傅听寒骤然呛咳两声,慢慢睁开了眼。
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常磊脸色却依然难看。
等伤口包扎完毕,众人退下,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睇着兀自出神的傅听寒,咬牙:
“你他妈的让人给我送来的那封遗嘱是什么意思?”
“把你和她合葬?想的挺美!信不信你今天敢死我明天就把你骨灰洒臭水沟里!”
傅听寒没出声,只是凝视着天花板,眸中没什么焦距。
“说话!别给我装聋,你现在听得见!”常磊再度揪住了傅听寒的领口,满脸怒容。
好一会儿,傅听寒迟钝的转头,像是才听见他的话,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他道:
“我想姜珥了。”
床边,常磊沉默了好一会儿,狠狠放开傅听寒,厉声斥道:
“你就是个蠢货!”
傅听寒不置可否。
见状,常磊深吸一口气:
“现在她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傅听寒不语。
许久,久到常磊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房间里终于响起他嘶哑的嗓音。
“我早说过了,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