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走越近,那男生还在羞涩说着什么,年轻男女,这场景怎么看都越发刺目。
“出什么事了?”许黎明忽然开口,她今天穿了件衬衣料子的薄风衣,防御性地将手插在兜里,招摇地停在男生面前。
男神被打断了话语,看着许黎明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聊聊……”
“你青艺的,找我们聊什么?”许黎明句句不留情,“想打探敌情?”
“不不不……”男生急忙摆手,回身向几个同伴求援,奈何同伴摸鼻子摸眼的没人看他,只好又开口。
“我就是看她漂亮,想认识一下,你别误会。”男生脸色通红地解释。
许黎明看着他的脸,眼神流转又看陆白天,女孩静静站在旁边不言不语,面容清丽,温温婉婉确实很漂亮。
许黎明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酸楚,看本来端正的男生也丑陋了不少。
于是往前又走了两步,将嘴角扬了扬:“她性格内向,不喜欢陌生人,你吓到她了。”
许黎明今天穿了皮鞋,本就高的她原地拔高一截,微微抬头,从眼下看着他,如同轻蔑,看得男生手足无措。
男生涨红了脸,半天才又开口:“不好意思。你们是,一对吗?”
许黎明怔然,她看向陆白天,对方也愣住了,一缕发丝被风吹到眼前,忘了扫开。
“现在不是。”许黎明开口。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她的声音缓而清脆,听在陆白天耳中如落地的弹珠,叮叮当当,字字有声。
热气从脚底涌上面庞,她一时忘了做出反应,只呆呆站立。
许黎明刚才说什么?她听错了吧?又或者是她说错了。
现在不是,是什么意思?
男生顿时了解,他慌乱地语无伦次:“真真真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着跑回去,拉着哈哈大笑的朋友便往人群里走,尴尬地跑得飞快。
见刺眼的人被撵走,许黎明心里舒服了许多,她将手拿出来,拍掉掌心的热气,回头招呼组员:“别聊天了,我们的位置在里面,都往里走,别堵在这。”
组员们纷纷做出回应,慢吞吞走向剧院的拱门,人流穿梭间,陆白天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动,真被他吓着啦?”许黎明轻声说,“没事,下次遇到这种情况,随便说点什么搪塞他,他们不敢纠缠的。”
搪塞?陆白天刚才迭起的思绪被一瓢水浇灭,她愣怔地点了点头,而后无言地跟上人群。
果然是乱说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
瞎想什么呢,陆白天。
这里的剧院和许黎明去过的大部分剧院都差不多,空间很大,座位分为好几个区域,但因为人少,二楼的区域基本用不上,参赛者熙熙攘攘,也只坐满了一半的座位,其余的还有些特邀嘉宾或是有开幕式赠票的人,又填满了一部分。
开幕式并不久,
现场请了不少海内外有名的戏剧创作者,还有几位知名导演和演员轮番讲话,听着像脱口秀,妙语连珠。
再之后便是对参赛剧目的介绍,然后就结束了,参赛者们三三两两走出剧院,融入古镇的游客当中。
戏剧节多多少少给古镇带来几分新鲜血液,白天古镇到处分布着创意表演和集市,晚上则有大型歌舞剧演出,游客也比往常要多得多,还有不少热爱戏剧的人慕名前来。
许黎明她们的表演日期是第三天的下午,所以不算特别紧张,她好好请全组的人吃了顿当地的特色菜,然后就让他们自行去观看表演。
前两天的剧目许黎明都去台下看了,能够进戏剧节的作品质量都不差,即使再无聊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其中最有希望拿奖的是徐宁的《一位富有的流浪者》,背景是二十世纪的末尾,讲述了一个穷苦画家颠沛流离的一生。
除了故事刻意模仿名作风格,加之悬浮无聊外,他的舞美灯光设计都是上乘,惹得台下观众连连赞叹。
也有一个小组表演时出了点舞台事故,冷场了几分钟,许黎明认真将错误记下,发在自己组员的群里。
这样较为悠闲地在古镇度过两天后,演出的日子才真正来临。
这一天所有人都醒得很早,上午的演出剧目是《红日》,可能因为这是唯一一部真实故事改编的话剧,又或是因为主演为夏且,一场学生剧目居然做到了观众爆满。
从一楼到二楼山顶熙熙攘攘都是人,比许多正式演出的上座率都要高,不仅震惊了许黎明,也震惊了现场评委。
演出没有评委点评,他们只是坐在台下默默计分,但是从观众离场的人数和他们的反应上,基本就能判断话剧好坏。
《红日》确实是一出好戏,主演演技精良,起承转合完整,讲述了女主角陈红海外留学归来后,毅然决然进入山区支教,十年内改变了成百上千名留守儿童的命运,帮助他们走出大山,却最终死于地震的故事。
结尾时地震山摇,已近中年的女主身躯被埋在废墟下,灵魂与二十四岁的自己对话,问自己后不后悔的时候,看哭了台下的不少观众,连评委都在抹泪。
许黎明坐在山顶区域看着,《红日》的优势非常明显,夏且的表演可以说无可挑剔,再加之大义凛然的立意,为之加了不少分。
唯一的劣势,就是剧情开头便能猜得到结尾,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悬念,以及舞美单调简单的问题。
但在这种立意深刻的剧目中,这样的缺点又不太能称之为问题,许黎明眉心越发深邃。
《红日》散场了,林晚等人在台上激动地鞠躬谢幕,报团哭泣,观众陆陆续续离场,许黎明也走出观众席去往后台。
下午就是《第三人生》,演员此时已经在后台做妆造准备,许黎明一天没吃饭却一点都不饿,总觉得胃里扔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走进后台时,迎面正好看见抱着一束鲜花的林衡意和林晚母亲,两人笑着将花送到林晚手中。
许黎明之前见过林晚的妈妈,气质芳兰,很典型的大家闺秀,现在应该是离婚了,又约在一起来祝贺林晚。
林晚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一手挽着林衡意,一手牵着母亲的手,正亲亲密密说着什么。
许黎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被林衡意出声喊住:“黎明,你也在?”
“林叔叔。”许黎明淡漠地冲他点点头,“我们的演出在下一场。”
“你遗传你妈妈的艺术细胞,作品一定不错,可惜叔叔下午还有课,不能看你演出。”林衡意微笑着又看林晚,“晚晚,你要当心被黎明超过去。”
林晚脸上的笑容一瞬有了裂痕,她故意没看许黎明,抿紧嘴唇。
“她,怎么可能。”移开眼神,撑着轻蔑的语气说。
“话别说这么早,怎么不可能?”许黎明轻笑,她看出了这对父女间压抑的关系,报复心作祟,言语间更是拱火,“叔叔说得对,你得小心点。”
林晚原本明媚的脸色一黑再黑,她张口要说什么,却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门口此时多了两个人,妆发做了一半,叼着棒棒糖的秦朝鹤牵着陆白天,出现在走廊的灯带下。
陆白天的出现很容易地打破了这个“家庭”幸福的氛围,周边气氛肉眼可见地降至冰点。
陆白天的脚步顿了顿,窘迫地慢慢停下,眼神躲闪开。
林晚母亲脸上的笑容几乎一瞬间就褪了大半。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只是冷声对林晚开口:“晚晚,妈妈还有事就先走了,等你下周末回妈妈这里,妈妈给你炖汤喝。”
说完一眼都没有看林衡意,扯了扯肩上的披肩,优雅离开。
她鞋跟落地的声音似乎一下下戳着陆白天的心,陆白天往旁边让了让,抬头便是林晚敌视的目光。
和林衡意的打量。
她不知道林晚在想什么,可能是觉得她的出现,破坏了本来虚幻却美好的幸福吧。
“怎么了?都愣着干嘛呢?”不知情的秦朝鹤适时地打破了这种沉默,她拿下棒棒糖,“林晚,你们化妆间用完了吗?这群人卸个妆怎么这么慢,我还急着化妆呢。”
“不好意思。”林晚开口,“我催一下她们。”
她和林衡意告别后离开,林衡意看着陆白天的眼神多了种审视的意味,他微微张嘴,却被许黎明扬声打断。
“林叔叔,这里是后台,最好别停留太久,会影响我们演员准备。”许黎明笑容挑不出错处。
林衡意脸上的笑容崩坏一瞬,而后很快温文尔雅地扶起眼镜:“好,叔叔这就离开。”
他抱歉地低了低腰,而后快步走出剧院。
屋子里空荡许多,随着他们的离去,陆白天也放松了些,但还是看着舞台的方向走神,那里还回响着悠扬的钢琴乐。
许黎明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又回想起面对林晚时她的忍让,顿时有些心疼。
犯错的堂而皇
之,受害者却要小心翼翼?_[(,什么道理。
于是开口将她从这种恍惚中唤醒:“白天,你跟我再去过一遍音频。”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将人往总控室拉去,秦朝鹤在后面扯开嗓门:“喂,许黎明,你说要陪我化妆的,怎么说跑就跑?”
“等会儿就过来。”许黎明用空闲的手挥了挥,牵牵扯扯的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外。
秦朝鹤啧了一声,将棒棒糖放嘴里用舌尖舔着,自语:“我就说你们重色轻友吧。”
她孤零零一个人前往化妆室,却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的夏且,本想视而不见,奈何那人轻轻错步,玉白的胳膊就横在她面前。
秦朝鹤见躲不掉,于是懒洋洋向后退退,舔棒棒糖的力气大了些,将糖咬得咯嘣咯嘣响。
“你作为演员不知道吗,上场前别吃这种刺激喉咙的。”夏且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又不是你的对手演员,不用夏老师费心。”秦朝鹤堆着八颗牙齿的假笑,故意舔出了声音。
夏且的视线顿了顿,继续说:“会影响台词。”
秦朝鹤哦了一声,直接将糖全部咬碎了,吃进嘴里,腰肢一扭钻过夏且的胳膊,冶丽的背影消失在了灯光下。
夏且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另一边,许黎明和工作人员对了几遍音频,确保不会出错后,这才走出总控室,靠在剧场二楼的栏杆上,远望脚下的舞台。
这时已经有人在搭第一幕的场景了,舞台上人影绰绰。
陆白天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许黎明问。
“没,没想什么。”陆白天盯着舞台,言语轻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确实像做梦一样,她不再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她的剧本在这样大的舞台上演出,身边还站着从前遥不可及的人。
陆白天从来都觉得,自己能拥有一点点就好了,因为好的东西都是会失去的,所以她只需要一点点,能活下去就行。
但她现在拥有这么多东西,甚至还拥有许黎明的好,她便下意识觉得,她不配。
“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陆白天忽然说,她指尖颤抖,用力抠着铁质的栏杆,似乎要将它抠出个洞。
许黎明以为是什么大事,心神一颤:“什么?”
“我……”陆白天说堵在嘴边,牙齿不断折磨唇瓣,直到感觉到刺痛。
许黎明会嫌弃她吧。拥有混乱的家庭关系,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从小就被同龄人唾弃的,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私生子。
她如今还清晰记着那些孩子编来骂她的歌谣,清晰记着小时候,某个长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杂种的瞬间。
指尖的紧绷蔓延到了全身,她微微阖眼。
“那些传言是真的。”陆白天声音低得要凑近才能听见,她麻木地说,“我的妈妈和一个有妇之夫生下了我。”
“林晚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她似乎很不齿爸爸这个词,所以语速很快,说完后,四周便是空旷剧场内,让人恐惧的寂静。
这是她最难以启齿,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她不想瞒着许黎明了。
然后会怎样呢?没人不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许黎明会嫌恶地看着她。
还是会震惊地转身就走。
她当然相信许黎明是个温柔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幻想有人听到这样的事情后,还能有其他的反应。
四周还是很安静,陆白天能听到自己越发沉没的心跳声,许黎明是不是走了?
她果然无法接受吧,陆白天面色灰败地想着。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修长的手臂绕过她胸口,像过山车的安全带,将她严严实实拦在空中。
微微用力,她后背便贴在了女生胸前,陆白天下意识抬手,在黑暗中扶稳她手臂。
“这不是你的错。想哭就哭吧,白天。”许黎明冷静的嗓音出现在头顶,呼吸在她头顶喷洒着,“这里没人能看见。”
我不想哭,我不能每次都哭,会被讨厌的。陆白天想说。
但她颤抖着身子,小声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