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灰烬黏在眼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眼球滋生起刺疼的触觉,又肿又涨,下意识揉搓眼睛,短暂地与那些脏东西展开视觉抢夺战,可能拔掉几根眼睫,废好大工夫好不容易揉走那些东西。
一头柔顺的黑发倒进布满血丝的金色双眼。
红罗宾背着阿瑞拉依然保持稳定的步态,嗓音也稍有松弛,陶德则在几步之外,一声不吭地端着双枪在前方开路,青年的枪法出神入化,一声枪响定然紧跟一具尸体。
伴随着耳边充分混响的枪声以及难以忽视的恶臭,她忽然意识到。
他们已经从刚才的警察局转移了。
刚睡醒而混沌的大脑无法支撑起阿瑞拉想太多,潜意识用眼睛在好心人肩窝上左右蹭蹭。
在教会时,陶德总是会早到半小时,趁着教徒还没来,使用强制性手段把她从睡袋里薅出去,从根源上就杜绝掉赖床的坏毛病。
意识在天上随同灰屑跳起圆舞曲,载沉载浮,迟迟不肯落进身体,好半晌,一声叹息飘进耳蜗:“你还能走吗?”
“我说不能你还能让我继续睡吗?”
懒鬼的得寸进尺换来了适当的沉默。
“我们快到地铁站了,避开那些东西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长。”
少年松开手,阿瑞拉顺势滑到地板站定,手心摁了摁胸口,黑色的布条被谁暴力撕得开线,层层叠叠裹住肋骨,看颜色,应该是红罗宾把他的修女头巾撕碎了。
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她穿上肯尼的红帽衫自杀,只消留一口气,就能对着死神竖起中指,完好无损地走回来。
不过要让这倒霉孩子背着一具随时可能活过来的尸体到处游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百分百会拒绝。
纵然如此也有好消息,出于未知原因,胸口不似先前那般钻心钻肺,甚至几近容许忽略不计,以普通人的恢复速度来评价,未免快得有些异常。
红罗宾接收到她的困惑:“还很疼吗?”
阿瑞拉摇摇头道了声谢,没什么芥蒂地紧跟红头罩步伐。
小地图显示他们离地铁还有一段距离,但红点们遍布每一个角落,越是靠近城铁,防备越是森严,大小红干脆舍弃了地面,直击哥谭下水。
“呕……”不过这味儿实在太上头了,不清楚谁才是那个帮忙包扎的护士,疼是不疼了,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万幸,红头罩还注意得到她还是个病号,适时停下来发表令她几乎想要跪下感谢他的决定:“修整一会儿,做好准备。”
未能高兴太久,阿瑞拉猛地一激灵,名为杰森陶德的青年突然撕开神父的皮囊般,露-出如狼的目光,径直咬掉她的眼皮。
“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金发女彻底吓醒,下意识闪进红罗宾背后,生怕这小子又把他的大宝贝顶-到脑门上。
……他应该是在生气。
可为什么要生气呢?舌尖在牙齿上来回打磨,阿瑞拉揣着满腹纳闷,试探性开口:“告诉你,难道还能给我现场施一个大恢复术接好骨头么?”
察觉对面越来越低的气压,修女原本拔高的底气都快掉进马里亚纳海沟了。
她梗着脖子,企图再找点更合理的理由,却也在对方凶巴巴的眼神下,找补的声音冉冉发虚:“而且还耽误效率,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青年气得咧开嘴,肩膀伴随呼吸恶狠狠地一抖又一抖,唇角抬到算得上凶狠的幅度,俩颗示威的犬齿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发亮,好像轻易就能咬断你的喉咙。
“难道你现在跟虫蛹一样趴在鸟宝宝背上睡觉,就不耽误效率了?”
似乎是忍耐到极限,红头罩化身暑假在家数落你的母亲,咬牙切齿补上最后一击:
“这和你早上赖床不工作是俩回事。”
红罗宾总算跟上二人跳脱的节奏,不动声色站直,将背后的修女挡了挡,“行了大红,她又不是故意的。”
“现在跑出来充老好人?”陶德转瞬变更出气筒,喉咙都快冒出火来,“是谁刚才还嫌麻烦的?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别当谁都看不出来。”
“你误会了。”红罗宾攥紧手里的长水管。
眼瞧俩人就要动手,阿瑞拉连忙把少年扯到身后,不退反进,急匆匆迎上青年的气焰。
“你在发什么疯陶德!隐瞒是我的不对,我们又没那么熟,万一你们把我丢下怎么办,我保证下次拿个大喇叭提前通知你们我要死了行不行?”
她几乎在大叫。
长篇大论的怒斥让青年脸色越来越臭,阿瑞拉当即后悔了,不期然被对方的蓝眼睛烫了一下,金发女逃避性撇开脸。
或许不该说得这么过火。
她比红罗宾要高一些,但放在红头罩身上就不够看,青年猛地拎起修女的衣领促使她堪堪脚尖点地。
不得不近距离撞上对方的目光,愤怒的蓝眼珠形同墓地幽冥的鬼火,炽热地烧穿了阿瑞拉所剩无几的良心。
如果红头罩给她一拳,可能得躺俩天。阿瑞拉突然想到。
然而愤怒忽然从眼中消失,仿佛唯恐别人看见其他情绪,神父忽然松开手,留给她固执而孤桀的背影。
“这事儿结束,我们俩清。”
[你说你故意激他干什么!!!]
阿奇气愤的尖叫漫天盖地地在脑子里撞来撞去,[你要不气他,说不定人家还能念在你救过他的命,继续当神父!]
金发女毫无形象地用小拇指挖挖耳朵,试图将那恼人的声音当做耳屎一同吹走。
不违心地说,她先前之所以拼命救下红头罩,不惜把枪留给他,哪怕是因他受伤也保持沉默——一切举止都藏着私心,就是为了等他自己发现,经由主观的影响,让滋生起来的负罪感发挥极致。
但凡陶德尚存善念,如同冒险主人公一样把正义当做人生目标,肯定也不会放下她不管。
活生生的一条命?别开玩笑了,干嘛要为其他人搭上自己的命,别说红头罩,就算是家人也不行。
那怎么又反悔了呢?
如果真是良心发作,那阿瑞拉二十年的生活就白活了。
她冷静地向阿奇解释:“单纯觉得麻烦。”
“利用一个人前先要斟酌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试想一下,他要真出什么事,蝙蝠侠和红罗宾就够我喝一壶了。别忘了,既然陶德醒了没理由企鹅人还在降智,如果把事情做绝……”
红头罩都有充足理由会对她的玩火上身置之不理,甚至不加把柴就不错了。
对于系统的无知,她翻了个白眼,“再说,我突然觉得,这连你都能意识到的事,这俩人精能不懂?还是个换个办法吧。”
唇角漫起促狭的弧度,女性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上的抓痕,“要想让别人帮你,真诚与欺骗是远远不够的,又不是演的暮光之城,我们需要拿出更多有利的条件,让对方从心到身都无法拒绝。”
[……]
阿奇语气复杂:[别用这么神圣的脸做出恶人的表情,你是神职员不是恶魔代行者!]
不出十分钟,红头罩再次发号施令:“休息够了就上路吧,我们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于是三人又开始加快脚步赶路。
“嘿,”红罗宾叫住她,“大红长着一张讨人嫌的坏嘴巴,这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
男孩神不知鬼不觉摸到身边并肩而行,冲她一哂,兴许是因为刚才太沉默,也可能误以为她笑是因为红头罩的话精神错乱,反过来安慰她。
……说起来,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奇怪,如果没理解错的话,红罗宾应该和红头罩是一伙儿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俩人相性奇差,刚才恨不得都要打起来了。
她既不会自大到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再申明一遍,这不是暮光之城片场,他们也不会是贝拉、雅各布和爱德华——那么留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在阿瑞拉不知道的曾经,他们之间私底下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才导致针锋相对。
分析完后,心里也有了个底,以及对方突然改变风格,表面十分想在她心里留下善解人意的好红鸟形象,挖出本质,他可能也就只有一个目的。
假意接近,实则赚取信赖后继续套话。
遗憾的是,阿瑞拉光是看到这张脸都让人破功。
很理解,毕竟那是在非常态特殊情况,人都要死了干嘛还管什么破廉耻心,但她还没忘记晕之前近距离冲脸的画面。
“你、你站远点,对,保持这个距离。”
小红鸟莫名其妙,“怎么了?”
“……面前有帅哥,我怕我控制不住,未成年犯法。”
阿瑞拉有个毛病,一旦碰上不想面对的问题就会开始胡言乱语。杰森相当了解这点,更是在这时候笑出声,本人极其匮乏照顾其他人面子的自觉,嘲笑的低音宛如气泡在下水氤氲爆开。
“恶魔崽再过俩年就能高过你,长不高这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
他竟然学着当事人的话反过来讽刺。
红罗宾满脸黑线:“女士,我都上大学了。你不认识我?”
阿瑞拉倍感疑惑地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
就差把“我们不熟”几个字说出来了。
为此,陶德笑得更猖狂了。
“看来在哄女孩开心这件事上,你没有那只蓝孔雀有天分,就算是那个迪克头(dick head),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到处显摆他的老-二。”
红罗宾恨不得给自己的二哥一棍,教他做人别学狗,“闭嘴,杰森,你一定要在这时候提这事儿吗?”
阿瑞拉安慰对方,“想开点,你女装其实也不难看。”
红罗宾表情开始扭曲,“希望你不是在损我。”
“怎么会呢。”
欺负小男孩这种没品的事只有陶德才会办,她顶多在心里暗爽俩句,比那位表现出来的人道多了。
在插科打诨的交谈里,他们终于走到目的地,一架通往外界的爬梯,奇妙的是,后半截路比想象中要安全,基本没碰上几个怪。
杰森作为小前锋第一位爬上铁梯,只剩下俩个没有裤装的真空修女干瞪眼。
“你先上去让杰森拉你一把,我负责殿后。”
他犹豫了几秒,恐怕也觉得不好意思提起,“……咳、我转过身去,放心。”
阿瑞拉点头同意,迅速转身攀上爬梯,穿长裙爬梯子过于麻烦,又不能分一只手去拎高裙子,整个过程都对踩到裙子而摔下去而殚心竭虑,临近出口,红头罩揪住后领提猫一般把她拎出去。
安全落地的阿瑞拉觉得,系统说这件衣服能防魔是假,但质量好到能拿去给陶德磨牙绝对是真的。
她很难不腹诽,“你就不能拉我的手?”
青年挑挑眉,“我们没那么熟不是吗,大主教。”
红头罩和伊甸园的毒蛇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人家喷的是物理属性的毒液,他浑身都是毒。
地铁近在咫尺,出入口的自动扶梯死一般寂静,灰死的藤蔓宛如厌氧生物,尽情在它的尸体上繁衍,整个过道犹如被装满血的大染缸侵过,散发令人犯恶的气味。
三人一致选择楼梯,赤脚踏足地面,一种难以忽略的黏腻感沾满足底,俨然有谁的呕吐物在此倾注一地。
阿瑞拉觉得自己又要吐了。
其他二人的面色均不大好看。
蹲在地上大吐特吐后,她在陶德嫌弃的眼神下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呕吐物,好半天才询问其他人的看法,“好奇怪……它们为什么不进来?”
红点全都聚在十米范围外,俨然撒了一把芝麻般密匝匝的数量让人眼前发晕,不管怎么猜,从里到外都透出一种请君入瓮的陷阱感,修女阢陧不安,生怕自己传达了错误信息导致团灭。
如果门真的就在这儿的话,它们更应该做的是把猎物驱赶出去才是。
她后知后觉:“你该不会坑了我吧……?”
宿主分外迟疑与费解。
[……]
冷汗从汗腺钻出嚣张攀附后背,阿瑞拉对这个机械音系统头次生出恐惧感。
如此轻松混进来,其他二人同时露-出严肃的表情,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红罗宾低声提醒,作势准备倒回去。
“不行。”
说话间,红头罩端起手枪给了急不可耐从背后接近的怪物一枪,“已经收网了。”
怪物倒在地上,额头的血洞洇洇流淌混着脑组织的血液,同伴的死亡似乎打醒了其他作壁上观的怪物,尖锐的嚎叫如同烧开的水壶层出叠见。
“跑起来!”
阿瑞拉立即跟上神父的背影。
怪物们露-出最极丑陋的一面,将同伴们踩在脚下,堪比麦当劳新品汉堡一般层峦叠嶂,张开血淋淋的獠牙,迫切地想要咬下猎物的喉咙,只为啜饮那香甜的生命。
死亡就在脚后跟,三人卖了命地狂奔。
她的体力追不上俩位义警,不到三十秒便落后十来步,眼见怪物即将咬上屁-股,红头罩当机立断将修女捞到肩膀上,扛起人还跑得飞快。
走廊前方就是三岔口。
[向左。]
“左边、往左走!”
红头罩迅速抓住墙沿缓冲,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人甩了个弯,阿瑞拉的脑袋险些惯性掼上墙壁,青年全然忘却身上还有个人,单手撑住机器翻过闸门,她的肚皮随即一颠,差点就吐第三回。
“你能不能稳当点!”
“你能不能做点事!”移动工具不服气吼回去。
修女使劲直起上半身,取出背包里的猎-枪,对准抓住机会飞扑过来的怪物,扣动扳机。
离得最近的红罗宾当场被溅了一脸血,眼里的抱怨呼之欲出,就看到枪口对准他,又是一枪。
迸溅的弹片擦伤皮肤,伴随着飓风,男孩反射性捂住穿了个洞的裙底,险些走-光。
“你能不能瞄准点!”
但凡有人见到这帮修女神父,不光人手一把武器,绝赞逃命还不忘抱怨同伴。
上帝都要鄙视他们。
穿越各处闸门,进入候车厅,尽头的地铁车厢内突兀亮起冰冷的白光,标准的女声有条不紊公布车门即将关闭,催促乘客们尽快上车。
眼看着车关拢在即,红头罩膝盖压低施力猛跃,带着阿瑞拉闯进车厢。
“咚!”阿瑞拉觉得车厢在晃。
落后一步的红罗宾放低重心,一个滑铲杀进车厢。
车门关闭了。
刹不住车的怪物们接二连三撞上车门,状似铁板炙烤的肉饼,虎口逃生的修女神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青年松开手,把肩膀上的女人丢地上,阿瑞拉“诶哟”了一句,捂着屁-股坐起来,刚准备对陶德的绝情怒骂几句,忽然发现坐在门边的修男二号(Brther tw)表情仿佛吃了只苍蝇。
因为滑铲的缘故,裙摆堆成一团跑到膝盖上,露-出一双纤长紧实的大-腿。
黑发男孩双手揪住裙摆,嘴唇颤了颤,又不服输拽了俩下,最终在异性惊恐的眼神下,吐-出绝望的事实:
“……裙子好像夹在外面了。”
阿瑞拉开始尖叫了。
仿佛异世界就是要与提姆作对。
话音刚落,车子便开始缓缓启动。
——“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