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一书中,在陈元狩的称帝大业里,他所经历的最为艰难的两段流亡生活,一段是被迫的,另一段则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这两段日子结束后,到陈元狩十七岁时,正好是三年。
按理来说,陈元狩在皇城里的日子应当还要更长些,可如今不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竟让后一段流亡提前了将近一年。
在原书里,陈元狩把名单送去将军府后,当晚就拿身上仅剩的钱财买了一驾马车,带着弟弟逃离了皇城,去了皇城十里之外的豫州,也就是襄王谢知州的封地。
豫州在老皇帝死前到还是个名正言顺、货真价实的封地,但在老皇帝死后,这块领地的管辖权却早已全权握在了谢知州手里。
朝廷的官员忌惮谢知州睚眦必报又心狠手辣,对此事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作为一个空有封地的王爷,尽管谢知州将封地彻底占为己有,还与朝廷有意疏远了关系,但他心中清楚,只要自己手里一日无兵无马,就一日要继续忌惮朝廷的禁军。
于是他故意放松了豫州城门的看守,并且托手下去各地都散播了这个消息。
这天之后,豫州内大批涌进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起义军队伍,他们在襄王的封地里潜藏且不断壮大。其中就包括从皇城里逃到豫州的陈元狩。
谢宣先前一直觉得谢知州针锋相对的是自己,如今看来,谢知州梦寐以求要打倒的对手应当是白枭之才对。
“怎么了小皇帝,被吓傻了?”贾卿言的话拉回了谢宣逐渐飘远的思绪。
谢宣回过神来,应道:“没有。”
贾卿言将信将疑,“当真?”
谢宣笑道:“陈公子是反贼这件事,来客栈时的路上,贾二公子不是早已提点过我了吗。”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贾卿言当即否认道,“陈元狩做出这样与自杀无异的行径,却还能安然无恙地在皇城待到今日,皇上一点不觉得此人可怕吗?”
日日都要回想一遍陈元狩在原书里有多可怕的谢宣懒得应答这句话,他低声道:“此处是宫外,别叫我皇上了。”
贾卿言默了半晌,简单应道:“好。”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谢宣又自嘲道:“最不把我当皇上的,先前责备我时还管我叫皇上呢。”
谢宣轻吸一口气,车厢内漂浮着很浓重的酒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伴着这个味道行了一段路后,谢宣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被这酒味熏得有些不灵光起来,他努力思忖了一会儿,接上了自己的上文。
“在这之后,还不是一声不响就把我关在了皇宫里。”
“白枭之本就是个卑鄙的小人。”
“……谁说的?”谢宣愣了愣,连脑子都清明了些,心说贾二公子此时怕不是在宽慰他吧。
贾卿言回答道:“我爹。”
谢宣忽然在车厢中笑出了声,“贾二公子,你这一日究竟要提多少句爹。”
“他一天与我讲的话都能记成一本薄书册,我也遇不到其他人,自然只能讲他。”贾卿言对此倒是颇为坦然,没有半点羞恼的意思。
谢宣明知故问道:“他是谁?”
“我爹……”第二个字刚到嘴边,就登时变作了气音,贾卿言随后出口的下一句话,语调都莫名变得有些焦急,“这可是你自己问的。”
“是的。”谢宣对此坦然承认,言语里隐约要憋不住笑意,“确实是我问的。”
在调侃完对方后,谢宣忽然觉得,这个时常挂着苦大仇深脸的贾二公子好像也并非真的不近人情。
他遇到的贾卿言不过也才十六岁,而书里的贾卿言与陈元狩结识时,已经是满了十八岁了。两年前的贾卿言与两年后的贾卿言相比起来,有许多差异倒也在情理之中。
贾卿言兀自尴尬了半晌,他总觉得这个小皇帝好像有好几副面孔。
上次与小皇帝见面时,贾卿言还觉得他与那些虚伪的宫中之人并无分别,在拒绝了他的请求、又得知他的难处后却仍要劝说他入朝为官。
不过今日一见,他就转变了许多看法,方才小皇帝提到白枭之时,他甚至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但也只是一瞬的想法,他很快就自觉荒谬无比地将其抛却在了脑后。
他以为这一路都会沉默着行完时,忽然就听得车厢内坐着的小皇帝慢悠悠地轻声询问道:“我能喝坛酒吗?”
贾卿言愣了愣,“你喝过酒?”
谢宣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在重生前的确是喝过的,却也不常喝。至于进入这句身体后,他确实至今滴酒未沾。
可贾卿言这种问法,叫他忽然起了身为男子应有的胜负心。
谢宣应道:“当然喝过。”
“那也不能喝。”
“……为什么?”
“这一坛酒喝下去。”贾卿言紧接着反问道,“你是要我抱着你回寝宫吗?”
“不能背吗?”
贾卿言的眼皮跳了跳,“这是重点吗?”
这个小皇帝,怕不是闻着酒味就能醉吧?
“贾二公子。”车厢里头的语气又突然变得正经了些,“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不能。”
“……”这不加迟疑的拒绝叫谢宣顿然语塞了少许功夫,“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把旁边的酒坛全砸了。”
“砸吧。”贾卿言淡淡道,“如果你想与我爹见一面的话。”
“……”谢宣只觉得对方怕不是木头成精。
贾卿言问道:“还有招吗?”
“贾二公子与许公子的关系很好吧?”
“不怎么样。”贾卿言答得极快,“今日送完你后就正式决裂了。”
谢宣感觉自己被耍了,“你只是想拒绝我吧!”
这算什么?拒人者人恒拒之?
“知道就好。”贾卿言直截了当地承认了谢宣所言,不知为何,明明隔着车帘,谢宣却好似能看到对方阴谋得逞后的扬起的得意的笑。
谢宣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满,也只得屈服于此,他所要恳求贾卿言的事情,对于未来的他来说,几乎是最为重要的头等大事。
他心中一横,压着嗓子轻声细语道,“贾二公子……求求你了。”
许久都没有回应,贾卿言那边像是被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宣不死心,接着叫道:“贾少爷?”
还是不吭声。
谢宣试探着又开了口,“贾哥哥?”
依旧没吭声。
谢宣无语凝噎了一会儿,再次变换了称呼,“卿言哥哥?”
这一次,车外很快传来近乎恼羞成怒的声音,“到底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谢宣笑道,“要是以后陈公子回到皇宫客栈里了,卿言哥哥能不能帮我隐瞒住我的身份?”
贾卿言默了两秒,应答道:“……换个称呼就能。”
谢宣心中求之不得,“多谢贾二公子。”
得到贾卿言的保证后,谢宣心里顿觉稳妥许多。性格与家庭教育使然,贾卿言绝不是会违背诺言的人。
“贾二公子觉得陈公子何时会回来?”谢宣稍微放下心来后,反倒有了闲谈的兴致。
出乎意料之外,贾卿言沉声道:“用不了多久。”
谢宣愣了愣,“为何?”
“他不是送了你两把木剑吗。”贾卿言回答道,“就算只是为了见你,他也会早些回来的。”
“我听不明白贾二公子的话。”谢宣听得如在雾里,贾卿言未免也过分看得起他了。
“他去干赌命之事,告别前却送了你礼物。”贾卿言缓声道,“睹物思人,既然陈元狩不想让你忘掉他,那他就一定会尽早回到皇城。”
谢宣听得一愣一愣的,贾卿言怕是彻底将他与陈元狩的关系误会了。
这两把木剑,分明是他提及自己近日在练剑,还在对方面前摆出了一副身心俱疲的不高兴模样,陈元狩才会送给他的。
这能与睹物思人有何关系?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贾卿言问道,“你为什么一直执着于与陈元狩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