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下掌一鼓,周围的氛围更是变得极为安静诡异。
等到园中的微风渐停,摇曳的娇嫩白花抖落了两三片花瓣飘落石坛泥泞,谢知州向着此时举着手放也不是抬也不是的谢宣缓缓开了口。
“皇上刚刚是在发呆吗?”
谢宣急忙垂下手,微敛着眸情真意切道:“朕方才只是看入迷了。”
谢知州又问,“那皇上能否说出,在靶上的两支箭分别是谁射的?”
谢宣听得眉头一跳,目光求助似的望向了谢知州身后的谢谌尧。
幸而对方恰好也向他投向了视线,谢宣与他一言不发的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瞧见对方伸出一根手指,在谢知州身后虚指了两下。
很快,谢谌尧又举起两根手指,指了指旁侧的白枝雪。
谢宣顿时了然于心,就势笑道:“朕看见襄王赢了。”
谢知州也跟着笑了笑,“皇上猜错了。”
谢宣瞪了瞪眼,显得颇为无措茫然。
他再向原处望去,看见了谢谌尧连连摇头的模样,再转眸时,谢宣错愕地瞧见谢知州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分明是将他刚刚的所作所为一秒不落的看在了眼里。
谢知州又笑道:“皇上没猜错。”
被眼前人彻头彻尾摆了一道的谢宣简直想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无论谢宣有多尴尬,这比试终归才进行了第一个回合。
方才与他打手势的谢谌尧被谢知州叫去调整木靶位置,谢宣定了定神,把目光全神贯注的投向了比试射弓是二人身上。
谢知州一拽弓弦,射出弦上的羽箭,箭稳稳地扎进了第二块木靶的靶心上。这一箭拉得利落果断,力道又极大,甚至将草草雕刻成形的木靶都震得晃荡了两下。
还来不及为前者的实力多惊叹几秒,白枝雪敛紧眸光环顾过四周,目光还未全然落定在某处,他的手已经搭在弓弦处。
下一秒,白枝雪放低了长弓,扯弦射箭,羽箭却未如周侧之人心中预料的那般直接扎入木靶靶心。
锋利的箭尖狠厉地划破了抵在靶心处的羽箭的翎羽,然而这支羽箭的势头仍未耗尽,它向着偏移的方向冲去,不偏不倚刺入了最后一座木靶的靶心。
骨骼明晰的长指放松了力道,白枝雪脱下穿戴在手用以护指的手套,举着弓微微低头拱手作揖,面露歉意,“许久未提弓,让襄王殿下见笑了。”
与往常不同,白枝雪的谦逊用在方才的比试后,像极了挑衅。
果然,谢知州走至石桌边,扬起眉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白小将军果真好武艺。”
紧接着,谢知州把长弓放到谢宣手里,低声道:“送你了。”
谢宣神情不解地将这话又念了一遍,“送我?”
这架黑色长弓上镶嵌着腾云的金龙,弓身是铁制的,握着有些沉重。尽管做工细致,可却也能看出有些年份了。
尽管不知缘由,但谢宣还是依照礼数应道:“那就多谢襄王了。”
“要谢就谢棺材去吧。”谢知州嗤笑一声,“从狗皇帝墓里顺出来的。”
这下谢宣明白了,谢谌尧那日说的狗皇帝一词,绝对是跟着他爹有样学样的。
早在不少人口中打探过谢知州的谢宣懒得与此人继续计较礼数,他随口再谢了一句老皇帝,当即握着长弓站起身。
这长弓对他来说是不要白不要,而如今的氛围是不走白不走。
当谢宣行出花园外,竟是白枝雪独自一人率先跟了上来。
谢宣头也不回地问道:“爱卿有何事?”
白枝雪静默片刻,沉声道:“皇上近日有空吗?”
谢宣停下脚步,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白枝雪道:“贾二送给皇上的两把木剑,还能再让臣看看吗?”
谢宣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记起他拿贾卿言当过幌子的事,“你一个大将军,看两把木头剑做什么?”
白枝雪还未来得及应半个字,谢宣就又开了口。
谢宣凝声道:“那两把剑,朕早就扔掉了。”
白枝雪怔愣了须臾时间,“扔了?”
“朕当时是心血来潮想练剑,才从贾府里拿了两把木剑。”不知为何,在白枝雪面前,谢宣总能把瞎话说得不带半点卡壳,“如今爱卿已经不教我习剑了,那么留在寝殿里也是多余。”
不出谢宣所料,一旦把话题转移到与白枝雪自己有关的旧事上,对方必然会变得语塞与窘迫起来。
“爱卿若是有心还想教朕习剑。”谢宣先一步出口道,重新迈动了脚下的步履,“就另择他日吧。”
比试一事过了约摸两日,谢宣下早朝后,在宫墙边见到了摇扇的许琅。
许琅逃了燕雀阁的早课,在市面上租了个马夫驾车,带着谢宣行了不少时间,来到了皇城角落一座偏僻的府邸。
府邸的大门前,倚靠着一名身形高挑、身着束袖黑袍的俊朗少年,腰间佩着剑,身边是一匹通体深棕的高大骏马。
谢宣看得神色怔愣,他没料到陈元狩也会在此。
一旁,许琅用气音低声道:“我在平天楼贴了几张寻人有赏的告示,这位陈公子在当天就把所有告示都揭了,然后……”
谢宣摇了摇头阻断了许琅接下来的话,这个解释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就没有了把这件事再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他的确也求过陈元狩去帮他寻韩迦南的下落,再加上陈元狩知道他与平天楼的许半仙相识,能够猜出这告示是为自己所贴也不过就是随意动个脑子的事。
又因许琅要尽快回到燕雀阁中听课,观着年份陈旧的破府邸门前,瞬时仅留了谢宣和陈元狩两人。
陈元狩在谢宣的注目里沉默着推开了府邸的大门。
这座府邸观着十分破败,杂草丛生的院落里筑着石桌与石凳,桌上与地上凌乱地堆满了空酒坛。这两日下过春雨,桌凳上都是潮湿一片。
府邸中的房间不多,仅仅推了两扇门就寻到了寝房,内里比想象中要空旷许多。房内的陈设很少,布局又很乱,尘土弥漫在屋中,此处一点不像是长期用来居住的地方。
屋内放着一张床,一张案台,案台下垫了一塌被褥用以跪坐,上方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却都已蒙了一层厚灰。在这房间的墙角,靠着一张用粗木潦草打制成的书架。
谢宣问道:“这就是陈公子认识的那名乞丐的住处?”
“不是。”陈元狩摇了摇头,“但听人说,那个行踪不定的乞丐,每隔两天就要来此处一趟。”
屋内积压的灰尘味过于浓重,谢宣只得跑到了院落处等候,陈元狩一路都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了一段间距。
他们在院中站着等了许久都不见半个人影至此,谢宣站得无聊又酸痛,试探着向着身旁神色如常的陈元狩唤道:“陈公子。”
陈元狩侧过眸,与谢宣目光相接。
“陈公子能和我说两句话吗?”谢宣轻声道。
“说什么?”
谢宣应道:“说什么都行。”
陈元狩默了半晌,刚想开口,就听见谢宣又补充了一句,“说喜欢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