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狩和贾卿言打起来了。
谢宣花费了不到两秒就理解了陈渊话中的意思,却被这话里所表述的场景惊得登时站起了身。
“……在楼下打起来了?”
“我就在栏杆处看了一眼。”陈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向着谢宣简略总结道,“战况惨烈。”
谢宣此时走到了门前,刚要推门便听到这句总结,他回头凝眸看向陈渊,出声问道:“谁比较惨?”
陈渊作出努力回忆的神情,踌躇道:“我没敢看太久,但我觉得……桌子和凳子比较惨。”
“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会死吗?”谢宣定睛看着虚掩着的木门上雕刻的花纹图案,心思却在神游,方才意欲推门的手也凌空停滞住。
这话不像是在对着陈渊提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会。”陈渊虽觉得这问题没头没脑,依旧认真地回答了他,“我哥跳下去一点事没有。”
谢宣同样认真问道:“如果是我跳呢?”
“……”陈渊的眼皮跳了跳,霎时凑近间距双手抓握住了谢宣的小臂,神色惊恐,“你就算不想跟我哥在一起,也别寻短见啊!”
寻短见?谢宣欲哭无泪,他这分明是在寻活路。
在想着最坏的结果的同时,谢宣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些天贾卿言对他的态度。
贾二公子前几日还借了他一块帕子擦手,这帕子至今还呆在谢宣寝宫的那条长木案上,他一直忘记嘱咐下人去把帕子洗干净,但看似斤斤计较的贾二公子倒也不曾催促他怎么还没把帕子还回来。
照这么说,两人的关系虽称不上一个好字,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应该也没有到达坏字的程度。
何况他还有许琅这步棋,贾卿言若是还想与许琅交好,应当是不可能会把许琅亲口承认过的朋友置于危险的境地的。
想到这儿,谢宣悬着的心顿然沉了下去。
紧张的思绪散去后,谢宣轻咳两声,示意陈渊把抓着他小臂的两只手松开,对方因焦急害怕而使了猛力的这一抓,着实抓得他的手臂隐隐作痛。
咳声刚起了个头,陈渊就颇为识趣地松开了手。
“狐狸精。”陈渊松了手,唤了一声熟悉的称呼后,先是耷拉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不走寻常路地关切道,“你确实应该多吃点肉,你手臂上的骨头硌得我手疼。”
谢宣懒得理会这句十分不像关怀的关怀,垂眸道:“他们怎么会突然打起来?”
“打架需要理由吗?”陈渊像是见多了这种情况,相对谢宣而言从容了许多,“话不投机半句多,还不如拳脚相见呢。”
谢宣听愣了,“……你真的只有八岁吗?”
“当然是真的。”陈渊点点头得意道,“你也觉得我很聪明对吧?”
谢宣反问道:“你觉得我能把他们喊停吗?”
陈渊很快应道:“楼下那个哥哥我不知道,但你肯定能把我哥哥喊停。”
话音刚落,谢宣已经推门而出。
皇都客栈的布置陈设都极为贵气,二楼处的长廊宽度有近三米,二楼的客房众多,长廊也极长,但无论哪一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
陈元狩的房间处在客栈二楼的尽头,距一楼招待吃客的地方相隔了一段较长的距离。
可谢宣才刚踏上长廊,就已经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颇为庆幸并未从中听到半点剑刃相击的声音。
陈渊紧紧地跟在了谢宣后头,他在房内表现得冷静无比,如今到了外头,却终于是做起了真小孩。他对着栏杆外的景象神情闪躲,不知在害怕些什么。
谢宣顺着长廊一路直走,微微斜眸留了一道余光给栏杆外,观察了一番一楼客堂此时的景象。
正如陈渊所说,战况的确相当惨烈。客堂处无人落座的桌子凳子倒了大半,在倒塌的凳子边,还铺满了碎得七零八落的空碗瓦片,前柜后标价格的木片也掉落了许多在地上。
谢宣尚且还在二楼走廊处快步前行,所看到的视野十分有限,瞧着客堂近乎全场的狼藉,他认定了陈元狩与贾卿言必定是把整个客堂都当作了斗武场地。
眼看着长廊已到尽头,他却连打架的二人的一处衣袖都不曾见着。
临近楼梯口时,只听前柜处传来蹲在柜台下的店小二的一声极为惊恐又哭爹喊娘的喊叫,把刚要下楼的谢宣的脚步顿在了半空。
谢宣当即转了方向,走了两三个大步到达栏杆处凝眸向下俯瞰。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四周尚且还坐着的客人们神色都变得分外惶恐。
在最为安全的地方准备看热闹的谢宣忽的听到两声轻捷却急促的蹬步声,当即将视线侧向了左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声音所向处,是客堂的前柜。
忽然之间,抱头蹲立的店小二瞪大了双眸,在他被惊恐放大无数倍的瞳孔中,登时飞过了一道身影。
陈元狩顷刻跳至了前柜上,背手凛眸直视着前方,沉着面色高抬起腿,眸间的狠戾之色更甚三分,膝盖骨登时抵住了一把不知从何处飞向前柜的木凳。
咔嚓——
在许多客人惊诧的目光里,那把结实的木凳生生裂成了两半,与碎裂所致的细碎木屑一同跌散在了地上。
其中一块木片不慎砸到了店小二环抱着脑袋的双手,原本以为安全的场所忽然遭了殃,吓得他惊叫着落荒而逃。
陈元狩蹙眉斜眼,睨了一眼抱头鼠窜的店小二,狼眸冰凉深邃,盛满了厌烦与不耐,这阵许久不停的喊叫让他的心情烦躁不已。
他放下方才抬高的腿,翻身利落跳下前柜,靴底轻点木地板。
陈元狩不经意间抬起头,与立在栏杆处神色怔愣的谢宣目光相接,霎时眸中寒意尽数消散,他微微瞪着眸,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
等到了下一秒,先前围观的客人皆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二楼栏杆处,既畏缩又好奇的面色像是在寻一件极为可怕的事物。
察觉到不对劲后,谢宣连忙抬起宽大的衣袂捂上了脸,向着后方着急退后了两步。
逃离他人的注视后,谢宣放下遮脸的手,快步下了楼。
他低着头一路快行,忽的看见楼梯最低处的台阶旁倚立着微俯着背的贾卿言,他额前的两绺头发凌乱了许多,喘息也还未平复。
方才贾卿言应当就是在此处扔出了那把木凳。
在见到急走着下楼的谢宣后,贾卿言的神情也是一愣,“你怎么下来了?”
“……我、我在楼上无事可做。”谢宣闪躲着目光不敢多看贾卿言一眼,他觉得对方打这一架的缘由归根结底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话音未落,陈元狩已经走近了谢宣所在的位置。
“陈公子。”谢宣下意识唤道。
陈元狩的视线在贾卿言身上停留不到两秒,当即就转首看向了谢宣,“你怎么下来了?”
被不同的人连续问了两次完全相同的问题,谢宣心觉恍惚不已,难道在这两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地都认为他此时不能下来吗?
身后的陈渊在此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临近谢宣身侧与他轻声呢喃了一句,“……说话呀。”
谢宣定了定神,不动声色掩去心头的慌乱,明知故问道:“陈公子与贾二公子刚才……是在打架吗?”
“不是。”陈元狩答话的语调既平又快,几乎没有半点犹疑,“在切磋。”
谢宣又看了眼贾卿言,竟然看见他颇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两人矢口否认与对方打了架的态度,谢宣险些要看着客堂的狼藉露出一个见了鬼的神情。
这两人身上受的伤怕是还没有方才抱头逃走的店小二被木片划伤的手掌严重,至多也就是掉了两三根头发。
把一间正做着生意的客栈弄成这副景象,居然只是为了切磋武艺?
身为住客的陈元狩有这般说辞倒也罢了,贾卿言身为这件客栈未来的大老板,竟然也赞同了这一听就是胡扯的说辞。
谢宣心中腹诽,此时是不是该感慨一句,这两人不愧是在书中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
他强装镇定继续道,“在客堂切磋?”
不知为何,二人在这话之后突如其然又步调一致的沉默叫谢宣忽然有一种审讯嫌疑人的荒诞感,他再次出声问道:“谁提议的?”
听到这个问题,陈元狩侧首向着右边看去,与贾卿言同样投来的目光正对上,二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仿佛在用眼神接着打方才未打完的架。
“我提议的。”
沉默着过了片刻,二人几乎同时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