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本源是什么?
说书人嘴里,这是英雄气运,独属于大时代浪潮中的弄潮儿。
著传者笔下,这是主角光环,丽人遇之归服、敌人逢其降智。
简而言之,就是得天独厚,无往不利。
但对于萧易而言,这是命运的诅咒、世界的恶意。
因为他身上的世界本源将他推到了所谓命运之子身前。
他生来是个配角、是个反派。
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像个流星一样划过天空,注定倒在那个光芒万丈、总望所归的人脚下。
踏脚石。
只是萧易不愿束手接受这样的命运,即便丢掉过去、丢掉人性、丢掉自我,丢掉一切他所拥有的。
“我会试着说不……不只是说说。”
……
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在青石这段铭刻在藤蔓徽章的记忆上留下太多痕迹,亦或者早已被漫长时光消蚀,只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雾里看花似地在眼前匆匆流转,所以当萧易静默度过漫漫长夜时,时空已经悄然跳转至另一个端点。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无论是原身青石还是现今的萧易都长久生活在天方大陆气候温和的南方,未曾亲自领略过北国的冷冽和这自空中翩然落下的白色精灵。
萧易推开了结了霜的木门,走出了白色的院外。
一枚雪花顺势自肩头滑落,萧易将雪花握在了手心,摊开手掌,注视手中那抹沁入骨髓的寒意,心神已然飘散物外。
这就是精灵古老典籍里记载的数百年难遇的凛冬了吧。
因而北方的兽人将在严寒和饥馑的生死威胁下,向南方迁徙,踏上这片精灵、矮人以及形形色色的其他种族世代生活的土地。
世界本源缓缓在萧易的筋脉与肌体中流淌,驱散了那蚀骨的寒意。
就在萧易呆立在风雪中,凝神沉思之时,院外凋敝的树丛里传出了细微的动静,一簇灰败的枯草在覆雪的树丛中随风晃动。
“青木,怎么了吗?”
“啊!你怎么一下就发现我啦,我还以为我躲得很好呢。”
萧易抬眼看去,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却怪异地长着满头黯淡、粗糙的灰白头发的男孩从树丛里冒了出来。
“你忘了吗,今天是炉火节,大叔叫你去吃饭。”
大叔?
萧易在脑海繁杂的记忆里搜寻,须臾便得出了答案。
面前的小男孩叫青木,与青石不同,他是纯粹的人类,只不过同样命运多舛,青木出生后就遭受遗弃,被一个无妻无子的灰矮人铁匠在一截爬满青苔的灌木上发现。
这也是为什么得名青木的原因,至于满头的灰白头发则是一种罕见的不知名先天病症,这一带没有一个罹患的孩童能熬过成年,这大概就是被遗弃的原因。
而小男孩青木口中的大叔正是这位好心的灰矮人铁匠——墨洱托勒坦。
名字很拗口,但在灰矮人文化里,拗口的名字往往意味着血统的尊贵。
“那走吧。”
“我来带路!”
青木蹦蹦跳跳在走在萧易身前,即便不幸命运的磨练让他变得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但小孩心性难免跳脱,在亲近的人面前尤为如此。
……
在南联盟,或者说整片大陆,只有最低贱的灰矮人愿意与人类混血种混居。而青木与青石正是居住在人类聚居地春树平原和精灵聚居地青果领之间的夹缝地带。
虽然青石成了领主的座上宾,但为了防止被极端的纯种精灵主义者“净化”,他没有选择离开原先的居所,因而两家人相隔并不远。
到了。
目光移去,不大的老旧木屋远远称不上气派,与周围的屋子样式相仿,但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流露其中。
隐隐的火光从门隙中流出,钉着长短不一虫蛀补丁的屋门上还挂着面不时鼓动的兽皮帆布,仔细看,上面还模糊地画着些类似象形文字的符号与独特的图案。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其中意味,但历经多段历史,脑海里承载了千百载记忆的萧易却能一眼看出,这张破布是旧时灰矮人勋贵的家族纹章。
咚咚咚
青木边敲着门,边喊道:
“大叔,我带青石大哥来了。”
“进来吧。”
木门略微敞开,正好供人通过,又不至让寒风一窝贯入,卷走屋内热气。
灰矮人墨洱托勒坦浑厚的声音从略敞的木门钻出,两人忙从这道缝挤了进去。
火光恍惚,温暖的炉火熏得人迷迷糊糊,屋内和屋外俨然成了两个世界。
即便远离故土,迁居南国,灰矮人还是保留着旧有的传统,每家每户都建着烤火的大炉子,没想到,现在反而派上了用场。
“青石,你怎么不吃?”
两人落座后,见萧易也不动筷,干怔愣在桌前发呆,青木有些摸不着头脑,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过他也没有产生怀疑,记忆里,青石就是这般习性,只要稍微闲下来,就喜欢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成天哪有那么多好想的,估摸着是在想哪家姑娘,也对哦,老大不小了,邻居家那小子就大我三岁,半个月前都抱娃了。
话说这孩子长得是有点寒碜,随他爹,嗯,这样也好,至少孩子是他的,昨天我都看他老婆在野地里和人“打架”。
啧啧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点事,吃吧。”
眼见青木表情变得愈发奇怪,时不时还伴着几声傻笑,萧易下了箸,朝碗里夹了根黑不溜秋的某种植物的根茎。
嚼了一会楞是没嚼烂,咽下一嘴木渣,余光瞟见,忙活完的墨洱托勒坦解下了腰间兼用打铁与做饭的围裙,半人高的身型却是提着两大瓶……用矮人的标准衡量几乎是两小桶的麦芽酒走了过来。
天知道矮人们是如何获得与体型严重不符的生活习性和匠人本领。
哐的一声。
墨洱托勒坦用牙齿咬开了瓶口的木塞,把四溢着廉价酒水味的麦芽酒砸到萧易桌前。
还没开口,青木倒是抢了先。
“大叔,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也要喝。”
青木不停眨着眼睛,讨好道。
“我可不敢给你这小子喝酒,你上次发酒疯可是差点钻到东边寡妇被窝里了。”
“嘿嘿,那是意外……意外。”
青木尴尬地挠了挠头,无力辩解道。
之前为了庆祝青石高升,实际上也就是每个月多了几块铜板。他凑热闹,趁铁匠不注意,偷喝了不少酒,结果闹了笑话,撒起酒疯,拦都拦不住。
“听说北边很是不太平。”
墨洱托勒坦索性不再搭理青木,用被煤灰覆盖的手擦拭从嘴角淌下,沾染到半边脸大的络腮胡子上的浊黄酒水,对萧易说道。
“联军节节败退,据说整个北境已经沦陷了小半。”
这两天不断有人向这边逃难,临近条件好的城镇都快挤爆了,连他们这处鸟不拉屎的破落地也有了不少生面孔,放平时这倒是个好事,只是现在大家都在害怕兽人会不会继续突破防线来到南边。
“未战先降,这仗要能打赢,兽人们就得好好思考一下自己还活着干嘛。”
萧易根据青木的性格与立场,语气冷漠地出言讥讽了一句。
在世界本源的影响下,他本身是不会有什么太明显的情感波动,相对于人类,他更像山石草木,内心永远澄澈似水,鲜有泛动。
因为他不是被选中者,而是一个窃贼。
从其他被选中者身上掠夺的世界本源不会对他产生亲和,反而会无时无刻地排斥、侵蚀他的灵魂,如同拿刀一层一层地削着皮肉,而后覆上霜雪。
在防线奔溃,见识到兽人的凶悍后,北边的贵族为了保全自己的有生力量,一遇到兽人便争先抢后,不做丝毫抵抗地向后退却,平白丢了手无寸铁的领民和刚刚割好的大堆麦子。
“那领主大人那边怎么说?最近到处都在征调士兵,北上支援,你也要跟着去吗?”
萧易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浮现的无奈神色已经代他做了回答。
墨洱托勒坦叹了口气,放下了不过几口就剩半瓶的麦芽酒站起身,折返进了卧房,好半响才回到桌前,手上多了个别着好几道锈铜锁头的古朴木箱。
青木扑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期待木箱里装的是什么,往常他稍微靠近这个被灰矮人若珍宝的木箱子都会被连声呵斥,没想到灰矮人这次拿了出来。
“大叔也没什么能帮上你的,你带上这个吧,也许能派上用场。”
哐当一声,墨洱托勒坦打开了木箱,没有幻想中的和璧隋珠宝光大放,又或是紫电青霜寒芒迸射。
染着铜色、锈蚀的木板上,一张除了老旧得感人外平平无奇的羊皮纸卷轴捆着红绳悄然静置。
本来想勾连回忆,顺带展望未来,搜肠刮肚找几个沾点墨水的雅致词汇,大讲一篇感人肺腑文章的墨洱托勒坦看着青木那由炙热转为失望,再由失望转为讶异的眼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把好不容易填进脑子的言语统统抛掉了。
神色讶异自然不是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呃……就这么个破烂玩意你也拿来当宝?
墨洱托勒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萧易及时解了围,不然青木这混小子指不定要嘲弄几声。
“大叔,这是什么?”
“地图,画着灰矮人故土那建在绝天山脉之内庞大宫殿的地图。”
“如果你去到北境遭受生命危险,也许能靠上面画的矿道逃回来,当然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毕竟当逃兵并不光荣。”
末了,一向严肃寡言的墨洱托勒坦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虽然生硬,萧易脸上却少有地浮现了笑意。
“既然大叔你都这么说了,青石又哪有战败而归的道理?”
“干杯!”
青木略带稚嫩的嗓音响起,转头一看,他居然顺走了墨洱托勒坦的酒瓶,高举到了萧易近前。
“嗯,干杯。”
瓶身交错,浊酒入喉。
算了,就将就他一回吧,墨洱托勒坦脸上带着笑意,这笑意转瞬凝滞。
Yue
“一如既往的难喝——啊,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