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窖里的小娜莎手脚僵硬地坐在稻草堆上,不肯去抱他的小羊:“我身上太冷啦兰斯,不要过来贴贴喔。”
兰斯——差点忘记介绍了——在捡到小羊的第三个月,娜莎给越来越健康的小羊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兰斯用那双蜜金色的眼眸执拗地望着他。
小娜莎一会儿捂着自己的心口,一会儿又捂住自己同样冰冷的小脸,不去看它。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等小娜莎从手指缝里偷偷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地上多了一撮一撮、打着卷儿的黑色羊毛。
羊毛堆像小山一样把兰斯埋在里面,足够他做一件不是塞满稻草的冬衣。
于是今晚娜莎的小秘密又变了——娜莎有一头神奇的小黑羊!
但是,但是,神奇的小黑羊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
庭深只能眼睁睁看着红发小姑娘在自己脚边啪嗒啪嗒掉眼泪,那张熟悉的面孔憋得通红,但庭深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买药治小羊的病,娜莎白天牧羊,晚上跑去镇子上打零工——送报纸、送奶瓶、洗碗洒扫洗衣服。
镇子上的孩子们都不欢迎娜莎,因为他身上“一定有一股臭烘烘的羊味儿”。
镇子上的主妇们也不喜欢娜莎,虽然他们会给他工作,会给他不要的碎布头,但他们从不让娜莎踏进家门一步。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娜莎抱着他的小羊,委屈地皱着苍白漂亮的小脸,自言自语反驳着:“娜莎才不臭,娜莎是香香的——那些酒馆里的叔叔这样说,虽然娜莎不喜欢听。”
说他香香的叔叔们总是喜欢靠得很近,总是试图摸他的脸和身体,娜莎只能茫然又不安地避开。
黑羊在他怀里发出了低低的嘶鸣声,在娜莎熟睡之后,它挣脱娜莎的怀抱跑了出去。
庭深紧拧着眉头。
……
当夜酒馆里无缘无故起了一场大火。
镇上流言四起,有人说看见火光中有诡谲的黑影,那一定是恶魔之子在人间作乱。
而回到牧场地窖的黑羊,脸上多了一块被火烧出来的伤疤。
娜莎吓得够呛,兰斯把受伤的脸贴在他怀里,说什么也不让娜莎去镇上。
如果娜莎想在晚上出门,它就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追出地窖,要是跑不出去,就在地窖里发出吵闹的动静。
娜莎被他上次突然跑出去却受伤的事情吓坏了,生怕它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只好每晚每晚在家陪着它。
好在他的小羊有着足够坚韧的灵魂,靠自己熬过了这场大病的兰斯开始飞快地长大。
它已经不用喝羊奶了,娜莎得像放牧羊群一样带它去草地里奔跑进食。
带兰斯出门的行动就像捉迷藏——虽然娜莎没有玩过,但他觉得即使是由镇上最大的孩子组织的捉迷藏也没有这样快乐。
他的小羊是一头顶顶聪明的小羊,躲牧场主、躲羊群、躲偷溜进牧场的野兽,没有哪只羊能比兰斯做得更好。
只是有一天,娜莎发现他找不到躲起来的兰斯了。
整整三天,小姑娘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嗓子,哭得回家之后一抽一抽地摔进稻草堆里——没摔实,他被一双男孩的手接进了怀里。
黑发金眸的男孩,精致的面容上有一块看起来像烧伤的胎记。
他穿着娜莎的旧衣服,胳膊腿儿的布料都短了好长一截。
他低着头,温顺又虔诚地看着他。
……
大家!
宣布一个好消息!
娜莎有朋友啦!
会砍树会手工会给娜莎搭漂亮的小床小桌子!
娜莎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他!
……
之后的一切都像一个童话故事。
牧羊女和他的小羊慢慢地长大,小羊也从一天只有短短几分钟能变成人,变得逐渐能维持人形越来越久。
又一年枫叶落下的时节,庭深跟在手牵手往镇上照相馆走的两个孩子的身后,绿色蕾丝发带在小姑娘蓬松的红卷发尾轻轻飘荡。
虽然已经长大了几岁,但攒钱对于没有父母的孩子来说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张珍贵的黑白照片几乎花光了娜莎和兰斯所有的积蓄。
但是,这可是他们相遇三年的纪念日呢。
他们还会有四年、五年、六年……几十年的纪念日,三年的可只有一次!
回到地窖的娜莎坐在小书桌旁,在照片背面一笔一划认真写着:
“娜莎和兰斯
永远在一起”
已经维持不了白天人形的黑羊在他脚边仰着头,温顺又虔诚地凝视他。
“嘭!”
“嘭嘭!”
有人在大力推拉着地窖的小闸门,推不开,于是改成了狠跺。
“嘭——!”
醉醺醺的壮汉挤进地窖里,在孩子的身形面前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
他当年曾在跑出着火的酒馆时狼狈得屁滚尿流,而现在扯着娜莎的胳膊把他摔到床上的时候,就又像是一个英雄了。
庭深下意识召唤出触手,触手却像不存在一样不出现,他只能徒劳地用手,一次一次穿透他们的身躯。
在娜莎惊恐的尖叫声中,黑羊用身子去冲撞、用牙齿去撕咬,但壮汉只是不屑地将它一脚踹开,黑羊的身躯狠狠砸在地上,撞翻了新做的小凳子。
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黑羊拧着扭曲的腿,蜜金色的眼眸染上了猩红的血色。
它的影子在烛光下扭曲地扩散,影子里藏着无数黑暗凝结的籽。
而同样的血色在壮汉的身上爆开了,豪猪一样的鬃毛从男人爆裂的眼球中生长出来,他痛得满地打滚嘶吼,而这嘶吼引来了刻薄又年迈的牧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