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很讨厌,明明在局部战役上取得了胜利,有底气在和谈上叫板的时候却没有一点进取心。尤其吐蕃国王的使节,一路接受唐帝国各种无理要求还如沐甘霖的样子,无理的退让再次让吐谷浑那帮败败桶振奋起来,能站在唐帝国圣光般的护翼下在谈判桌挽回前线溃败后丢失的面子,人生一大快事。
我觉得吐蕃人在唱双簧,国王的使节唱红脸,客气而热情,大嘴巴抽上去笑容不改,叫人不好意思再抽第二下;大相的使节却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前线一时得势变得气焰嚣张,也决不认可国王使节签署的各种丧权辱国条约,只声明己方代表的势力才具有合法性,国王使节签署的任何条款都不代表吐蕃的立场,属于非法产物。
这就让和谈再次陷入僵局,反正你签的我不承认,我签的你也质疑,两方就算在原则上有交集也会因为立场不同而重新修订条款。当然,混乱的和谈进程正中李义府下怀,既不会因为国王使节年底爆血大甩卖而公然肯定吐蕃国王的统治权,也没有劝阻大相使节和吐谷浑人在谈判桌上相互谩骂的无理行径,更不会牵线搭桥的让吐蕃两帮使节先坐下来统一下口径。
除了不知所以的吐谷浑人,吐蕃和唐帝国都有拖延的打算,说明吐蕃还没有濒临绝境,或者说对来年的情况还抱有一线希望。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我有点恼火,和别的和谈人员不同。我情况较为特殊,脆弱的神经很难再支撑下去,现在宁愿去造纸作坊干体力活也不想再为这种无聊的谈判耗费精力。“不管吐蕃人怎么闹内乱,咱得先站了本国利益上支持一方。抓了一方谈完赶紧结束。”
“支持谁都不好,你不是也说过赔钱也赔不了多少的话么?”兰陵取过一个文碟,“牛皮六十万张,羊皮九十万张,折合四千万贯的各类金银器皿。每年纳贡……”一大串天文数字读完后,兰陵面带嘲讽地笑了起来,“这是吐蕃国王答应的条件,你觉得他们在以后十年内能不能给咱付清这么大的赔付?”
“信不信?就是给这个数字再扩大五倍他们都能答应。现在不是和咱谈钱的时候,吐蕃国王着急咱们承认他的统治权,条款上一时得失才不会放在眼里。”人家有持无恐地大开空头支票,前两年兴许能支付那么一点点,只要能干掉大相恢复王权,后面赖帐谁也拿人家没办法。
“明明知道他们拿条款当幌子,咱也就没理由和他在这上面纠缠。大相那边到务实,虽然数目字少了许多,可还算个议和的样子,有进有退。算算咱沾不了什么便宜,也没必要和他们纠缠。”兰陵将文碟扔了一边,“吐谷浑第一个要求就是吐蕃军队彻底撤离吐谷浑国境,不现实,人家即使撤了他也没多少兵力看守,不得依仗我朝大军为后盾,到最后军饷军粮的,吃亏的还是咱们。”
“我也知道维持现状最好。吐蕃再折腾两年就可能崩盘,可我再这么折腾半年就可能中道崩殂!”按皇家智囊团的计划,这边和谈牵制吐蕃国内的注意力,暗地里先将和唐帝国接攘低纬度地区的吐蕃部族用好处收买过来,一步步蚕食吐蕃境内的势力,收买分化,挑拨其种族、宗教矛盾。最终在里忧外患刺激下让吐蕃各地大势力各自为政,松散的部族联邦土崩瓦解,再没有与唐帝国为敌的实力。
计划非常好,至少比我想像中要好很多,让吐蕃形成列国形态,小势力不得不依附唐帝国来争取自保的物资供应,大势力尽量在吐蕃内地为祸,保证边界毗邻处以亲唐势力为主。“该怎么弄你们重找个比我博学多才的人也不难,先给我替换下来,你看我比较喜欢在农学里为国操劳,最近刘仁轨叔叔也变得比以前和蔼可亲许多,就放我一马……”
“这我做不了主,而且没人愿意给你换下来,”兰陵为难地顺了顺眉毛,沉吟片刻,“只在农学里也不见得就轻松,如今你两边跑反倒可以两边偷懒,感觉自从议和开始你反而更清闲了,怎么老说累呢?”
指了指脑门,“这里,多干一行就多操一门心思,你答应人家事情能不操心吗?干砸了对得起委托人?”
“这倒是你最大的好处。”兰陵笑起来,主动搬过我按摩肩膀,“你从没想过是给国家办事么?光局限在替人操劳上,想开想大,真正能为国出力的人都是大度量,这么一来或许好点。”
“哦,”我点点头,狂笑两声,“我要是为国家办事就没那么操劳了,真的。想不想见识见识我是怎么为国出力的?你肯定没见过这号,吓死你。”早说啊,早说就少多少麻烦,当我喜欢应承别人吗?早就想服效国家了,报效不死你!
“没个好样子。”兰陵听出点什么,“你还是应承别人的好,你这种人拉到大道理上只有祸国殃民的本事,没一点拳拳之心。”
还拳拳,鄙夷地撇撇嘴,爱国心有,爱国的动力也有,关键看怎么个爱法。灾区,水灾旱灾的,作为国人,主动加被迫,没少捐赠银两,肯定算爱国;希望工程,作为机关从工资里早就扣过了,凭空不知去向,反正还有大把的孩子流鼻放羊,咱先不论自家若有小孩能不能供得起,先人后己也算是积德行善,爱国吧?税金,挣得多少都是血汗钱,挣五千缴纳将近五百税款,纳税人吧?出门照样能在新修的马路上绊死,就想不通,才修三天的柏油路就能给车陷进去,咱没给国家添麻烦,自个掏钱把车修了,回去还不敢给家里人说。爱国吧?再说就凑字了,反正凑字也爱国吧?
别以为唐朝就不是中国的部分,爱唐朝就是爱中国,一千五百年后我怎么爱,现在仍旧怎么爱。老习惯,想改正,还得些年月。
今就怒了,响应情妇号召美美爱一次国,先给垂涎几年的高价鱼竿买回去,消费嘛,一掷十几贯拉动内需,经济社会最务实的爱国方式。谁不让我买我和谁急,谁说不上前线开疆阔土到北冰洋就不算爱国了?最恨这种人。
“烧包。”颖没点觉悟,见我搂了鱼竿不理她就恨得扬言要崴我法器,这还了得?
“少动,上面只允许有我的指纹。一旦发现别人染指,我就再买个去!”说着故意给鱼竿朝颖手里递,颖吓得背过手去不敢接。这就对了,趾高气扬道:“怕了吧,怕了就别唠叨。”
“问您话呢,”颖朝门口看了看,小声道:“没多久开春了,别误了春播。”
“播啥?”高消费直接引发的是高兴致。与众不同的鱼竿就有与众不同的心情。“你播你的。”
“周围庄子上问咱家借麦钟,您不是答应了嘛。”颖埋怨地看我一眼,“这都没俩月时间了,应了人家的事就别耽搁。”
“呀,”这事办的,最近脑子得不了清闲,这么大事给人家忘了。“别急,明就拉回来,最近丢三忘四,你明早给我写手上。”
“嗯。”颖笑着戳我一指头,“怎么就变了混子,咱家的也没够呢。”
“咱家不是早就拿回来了?”又考验我的记忆力,新种子一下来就朝家里搓了两车,气得刘仁轨哆嗦。
“都送陇右上了,您叫送的,说开春六成棉花四成麦,让人家自给自足来着。”颖挪了跟前扒拉我眼皮,担心道:“瞧瞧,就看着白眼仁比往常多,别是累过头要犯老病。”
真犯老病到好了,正愁没机会休息呢。不甘心朝炕上爬了一会,埋怨自己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二女都知道隔一俩月装次病,我就没这么好命。
达莱病了?正犹豫是不是该装病的时候接到这个消息,得去证实下,免得被糊弄过去,家里谁都能病,唯独达莱病不得。
可能是真的,小姑娘红艳艳个脸蛋让人看了揪心,无缘无故就发起烧来。周医生信心不足地开了药方,药量比较大,看得我皱眉。等周医生走了才暗地找管家去给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找个马车偷偷运回来治病,交代道:“别让别人知道,传出去寒了周医生的心,让几个老人心里都不好过。”
搬了坛酒让几个丫鬟拿了沾了擦拭降温,等医生来时候天都黑了,折腾半天开了半车药,比周医生更像兽医。临了走的时候朝我叮咛,“气虚,内火冲的,几副药过去就能缓过来,往后要静心调养,莫再给丫头气受。”
“气?”我有点不爽,信口开河,谁给她气受?“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看不出来,”医生诚实地捋捋长须,“不瞒您说,或许孙思邈先生能摸出这个脉象,在下还没这个本事。”
我有点恼火,怀疑管家请了神棍回来,满嘴没一句人话。按捺心头怒火,“请先生直言……”
“在下号脉时候就嘟嘟囔囔说了这么一串,听不大清楚,热过了,丫头心不由己的话,隐约是这个意思。”医生大概说了情况,反正达莱心里压抑,医病先医心,要不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命。
是这个道理,丫头可怜人,医心还得靠她自己,别人怎么也帮不了忙。让二女到作坊里安排一下,先让达莱所谓的堂姐主持一阵子,要说用起人来,我心里偏向达莱而已,论能力高惠南在达莱之上,连管家都这么认为。
“都不得安生。”达莱一病,颖觉得作坊交高惠南手里不放心,“好端端地哪来那么大怨气,咱家待她不薄,医生说的没个准头。”
“总有不随心的事。说说有什么不对?医生也小题大做了。天冷,给家里几个头面上的人添置一套棉衣被,万一再躺下去俩咱家可真就开锅了。”我觉得主要原因还是气温骤变,和心中关系不大,至少我这么多心事都难得一病。
“妾身也是这么觉得,可能是棉衣加得晚了。要说这天下医生一般差,老说周医生不好,这名医也是个混饭吃的,胡拉乱扯。”颖认为医生应该药到病除,不该胡乱找一些治不好病的借口,“夫君晚上说梦话妾身都听不真切,更别说发热烧过去的人,他凭什么就能听懂?”
奇了,对啊,我晚上偶尔说个车检、住房基金啥的颖听不懂正常,可达莱说糊涂话该用她母语说吧?唐国的医生听高丽话就太蹊跷了,难道达莱已能用汉语来梦呓了?老天开眼,明就给这扯谎医生一雷劈死。
暂时换了管事,内府有接触王家机要管理模式,我是这么认为的,反正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大白菜让农学提了气,不光是奖金,龙颜好不容易悦一下,就是龙头老大不发话,底下也有找机会顺顺龙鳞的投机分子,品级上的奖励提到了吏部的案子上,关键是怎么个提拔才能让皇上和农学都满意,其中技巧还须投机大佬斟酌。
我是武官,受兵部管辖,加品级不加官职说不过去,换个高位将军当当也无所谓。反正都是闲散职务,事先给二女说好,若有圣旨之类的东西传过来得好好操心,俩人演练了一套应付圣旨的肢体语言,比如斜眼代表接旨,摸脚跟代表接旨的一刹那立刻昏倒。迎钦差前给舌根下压一片杏仁酥,若没危险就咽下去谢恩,若难以胜任就白沫子吐出来抽风等等。
“不许笑!”演示的时候颖笑破了肚皮,很不严肃,伸脸挂了一嘴白沫子恶心过去,“帅不?”
颖扭脸阻止我靠近,还建议道:“杏仁酥不成,吐出来是渣子,您最好朝牲口棚里找头牛请教下。”
“那得麻烦周医生了,算了。”擦干净,翻白眼抽鸡爪疯的动作重复几遍,满意了,“保命的技能,不能马虎!”
有点失望,到年跟前也没见钦差登门,倒是刘仁轨那老家伙从子爵提了伯爵,直接窜升门下侍郎,这个提拔一下打乱了朝中格局,老天瞎了眼睛,李治闹鸡爪疯抽的,给这么个伪君子弄了这么大权利。本来就是给事中,小事情说说,大事情谏言;如今成了门下省二把手,上朝就是宰相,逮啥批啥那种,传达圣旨时候还得叫老刘先看看成不成,怪不得我家封赏迟迟没下来,连常贵都提了正七品,肯定是老刘公报私仇将我的奖励留中不发。
这太不地道了,小人!我在是李治就绝不会挑这种专门和人作对的令官,找罪受不说,模样也不讨人喜欢,就没李义府长得帅,人家老李见我多亲切,说话多尊敬,行礼多标准,老刘差远了,还老爱揪人小辫子。
“没你那么多事。”兰陵笑歪了,“升官你不愿意,唧唧歪歪说难以胜任,这随你愿不升了,怎么又跳出来眼红?”
“我才不是那种人!就觉得刘仁轨的封赏有点过分,我爵位比他大吧?可为啥排班的时候我得站他后面?”
“排班?”兰陵笑得更欢了,就好像从小没笑过,“可是委屈郎君了,您打算什么时候上朝?”
“这说不来,叫上就上,不叫上算了。”本来还是气话,被兰陵一讽刺心理不平衡了,凭啥都没上过朝?太欺负人了,白来这么长时间,连金銮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准确地说连太监都没见过。
“这可为难了,要不……”兰陵偏了脑袋斜视我,跟二女演练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要不您亲自给圣上递个折子,要求上朝?哈哈……”
这的确为难,先不说有没有递折子就能上朝的规矩,就怕俺的折子圣上看不太懂,u看书.误会意思抄家灭族就麻烦了。算了,咱没那么大本事,没那么好口才,上朝也不知道该和皇帝说点啥,就不跑那么大场面上丢人了,还是回家看看达莱病情。
比前一阵子好多了,听我的叮咛晒每天太阳,走路也没有前几天摇晃得厉害,就是小脸瘦了一圈,我当机立断给山楂水给停了,这是我私自添加的,小时候发烧老妈就执意让我喝这个。
“要进补,已经成药罐子也不在乎多添点补药,”装内行比较像,学了有胡子那种光下巴上乱捋,“喝鸡汤,猛喝三五个月不停就身强力壮,赶紧好起来还指望你挣钱。”
达莱默默点点头,“您是好人。”
“废话,当然是好人。别动了,就搁这晒上……”
正说着,门外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侯爷您去看看,夫人病了。”
妈呀,祸不单行,这简直催命来了,颖好端端怎么忽然就病倒了,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