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钟尔也端着餐盘到他面前就座,把校卡推到他面前,开口还是叫得亲热:“谢谢箴言宝贝,不过你真的不打算理我吗?我大概只会在这待一两个礼拜诶。” 裴箴言的筷子一停,抬眼看她,过了会,态度终于软化:“什么意思?” “我过来体验一下国内的高中生活而已,因为觉得没经历过挺遗憾的。”钟尔说着,眼神变得伤感而不舍,“很快就要走的,本来学期开始那会就想过来,结果有事耽搁了。” 她一席话看似说得真诚,但裴箴言太了解她了,这人满嘴跑火车,她的话最多听一半就好,谁要是傻乎乎地全信,就等着接受人性的毒打吧。 比如他信她只是暂时在明辉待一段时间,毕竟她初中之后就去国外读书了,课程跟国内完全不衔接,一回来却直接空降高二。 明辉是私立高中,校方的自由度比较高,只要钟家的关系到位,这种任性的操作完全是可行的。 但她回来的目的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体验国内的高中生活。 “到我面前了能不能真诚一点?”裴箴言没好气地揭穿了她。 “还是箴言宝贝了解我,好吧,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个男人。”钟尔摊牌,“但是体验国内的高中生活也没骗人,我也想在高中时代穿一次丑校服,当一次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的青春。” 丑校服……刷题机器……字字诛心。 果然还是那个忠言逆耳的钟尔。 “……”裴箴言没有反驳,更没有就“男人”的问题刨根问底,省得自己找不痛快,而是另外提了个很有必要的要求,“以防你贵人多忘事,免贵姓裴。宝贝留着叫别人吧,叫我裴箴言就好。” “他不配。”钟尔接得顺溜,语气隐约闪过一丝怨气,裴箴言来不及细品,便听她没心没肺地说了下去,“不行我就要叫你宝贝,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有意思却没被我讨厌的人。” 钟尔曾说过,谁喜欢她她就讨厌谁,她说自己是性单恋患者。 性单恋患者,不希望获得情感回应的人,否则就会停止喜欢对方,甚至对其产生厌恶。 不过她不讨厌裴箴言,因为裴箴言长得好看,她对他格外宽容。 裴箴言一直都不信她的鬼话连篇,他刚认识钟尔的时候她才15岁,但她已经无情践踏过不知道多少颗少男心。 什么性单恋患者,八成只是她为自己的渣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陆仅喜欢你,怎么没见你讨厌他?”他忍不住又一次揭穿她。 钟尔眉头一挑,似乎听到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话,表情满是玩味和揶揄。 裴箴言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禁怀疑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醋味太重而不自知,让她看出了端倪。 “不说我了。”钟尔朝他扬了扬下巴,“我怎么听我们班的人说,你和陆仅变成死对头,连话都不说了?” 她离开初中的时候,裴箴言和陆仅虽然关系已经很微妙,但还不到绝交的地步。 还踏马不是你害的。裴箴言正要避重就轻,跟她澄清现在他和陆仅已经和好,却看见钟尔的视线越过他头顶,落到他身后某处。 裴箴言下意识也回头。 只见不远处,本该请了假的陆仅也出现在这里,目光锁定他们二人,正快步穿过食堂内拥挤的人群,直冲他们而来。 他的脸色很臭,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不是说今天不来学校了,要在家里陪陆小猫吗? 听说了钟尔转学来的消息所以八百里加急杀回学校吗? 在紧张什么,怕我对钟尔余情未了,又要跟你抢吗? 裴箴言好不容易重拾的掰弯陆仅的信心迅速枯萎,成为一蓬干草。 奢望罢了,撞南墙前的侥幸罢了。 三位传闻当事人汇集一堂,威力足以召唤神龙,现场变得非常躁动,目光所及都是好奇的打探,听力范围内都是兴奋的窃窃私语。 陆仅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疾风似的走到,他是一路赶过来的,这会气息粗重,他在俩人面前停下,来不及调整呼吸,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的目光在裴箴言脸上重重扫过,而后一把扣住钟尔的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说了句“钟尔,你跟我过来”。 慷慨地给吃瓜群众再贡献一桩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留下裴箴言一个人待在原地,看着俩人拉拉扯扯远去的背影,更多的是一种被宿命控制的无能为力感。 时过境迁,他喜欢的人从张扬的女孩换成内敛的男孩,但是不管他喜欢谁,好像都无法改变他是三个人之中多余的那一个。第58章 陆仅拉钟尔手臂的手很用力,走路步伐也快,根本没顾忌女生的感受,钟尔很勉强才能跟上,不满地在后面发起了抗议:“痛痛痛痛痛,放开我,陆仅!” 陆仅置若罔闻,拉着她来到食堂出口之外才停下来,寻找适合说话的地方。 午饭时间哪哪都有人,而且纷纷朝他们行注目礼,包括几个过路的老师,看到男女生拉扯在一起,眉头都皱起来了,只是因为不是自己班学生才没有上前多管闲事。 这种境遇下,钟尔变得看热闹不嫌事大,悠哉悠哉道:“除非你想跟我传绯闻,我是不介意啦,反正我待几天就走。” 陆仅终于感到不妥,将她松开。 女生细白的手臂上一圈红白交加的指印,她甩着手,冲他怒目而视:“两年不见,你就这么对一个曾经让你渣过的人?” 本来陆仅看到她手臂上自己的杰作还有点抱歉,结果她哪壶不提哪壶,他一句都到喉咙口了的道歉直接咽下,扭头往体育场方向走去。 闷葫芦,没劲。钟尔撇撇嘴,跟上。 操场够大,这会没什么人,才五月初,但夏日的气息已经很浓厚,阳光明晃晃地直射下来,梧桐上有只蝉叫得声嘶力竭,它来得太早了,没有同伙应和它,听起来有点孤单。 走到清净点的地方,陆仅停下脚步,第一句话不是问钟尔为什么会出现在明辉,他一般是不看班群的,直到中午无意间在首页看到钟尔的名字出现在了班级群下,他迷惑地点进去,惊愕地发现此钟尔还真就是彼钟尔,上课期间班级群里一般不怎么聊天,他很快爬完了楼,知道钟尔居然转到他们班来了。 他也没问钟尔的“反正我待几天就走”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注意到了这句话,于情于理都该关心一句。 因为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你跟裴箴言说什么了?” 他知道,钟尔这个人虽然顽劣任性,其实内心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但他承受不起任何意外,第一时间赶到学校,见到钟尔第一面,就看到她对着裴箴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在知道内情的人看来那跟明说都没有两样,简直教他心惊肉跳。 “忘了,我想想。”两年没见居然一点寒暄都没有,钟尔让他气笑了,她往树干上一靠,无所畏惧地顶着陆仅的视线,吊足了他的胃口,直到觉得再演下去他就该发飙了,才说,“哦想起来了,你来的还真及时,我们正好在讨论我的性单恋症状,箴言问我,为什么你喜欢我,我却没有讨厌你。” “我前脚跟他说了,他是唯一一个喜欢过我却没被我讨厌的人。”她做出个苦恼的表情,“这让我怎么回答?” 钟尔擅长文字游戏,喜欢操控人心,尤其到了新环境,处于适应过程中,她的情况会更加严重,她今天一天都处在真假掺半的状态中,包括她赢得全班好感的自我介绍,包括给八班的投名状“弃暗投明”,包括告诉陆仅她和裴箴言聊的什么却没有实话说她已经扯开了话题。 唯独跟裴箴言说的那句“毕竟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有意思却没被我讨厌的人”,没掺半点水分。 裴箴言真的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 童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无忧无虑的,这个大部分不包括陆仅。 同龄的孩子满脑子惦记的是吃和玩,但他很早就记事并懂事了。 他知道爸爸嫉妒叔叔,因为叔叔的事业越做越大,远远把他们家甩在了后面。 知道爷爷奶奶为叔叔深感骄傲,在两个儿子之间,明显偏心叔叔家。 知道爸爸在外装得兄友弟恭,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文质彬彬的好男人。 知道爸爸回家拿妈妈撒气,有的时候也拿他撒气,爸爸会拿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甚至没事找事地为难他。 知道妈妈总是偷偷哭,却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过得不好,她是不顾父母反对远嫁来锦城的,嫁给大学时期的男朋友,本以为找到真爱,没想到遇人不淑。 但他不知道,爸爸动辄对他的恶劣态度,还有爷爷奶奶偏心堂弟陆沅,并不代表他不够好。 他不知道,他也值得被爱。 他和同龄的那些天真无邪的小朋友格格不入。 他总是很孤独。 不是没有人试图靠近他,但用不了几次,他们就会被他冷冰冰的态度逼退,从而对他敬而远之。 他进幼儿园一年,没能交到一个朋友,他是幼儿园里的异类,老师找他妈妈谈过好几次,都说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际,极为不合群。 陆凝霜忧心忡忡,却不知如何打开他的心扉。 他升入中班的时候,幼儿园迎来一批新的小朋友。 课间,他照例一个人待着,看着别的同学成群结队玩游戏打闹。 小班有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第一天到校就获得了大家的喜欢,不只是同班同学,连中班大班的人都跑去跟他玩。 交朋友对他来说似乎像呼吸一样简单。 这是陆仅永远学不会的神奇技能。 他们两个人,一个形单影只,一个众星拱月;一个阴郁沉闷,一个阳光开朗;一个在冰冷世故的环境中长大,一个被全家人的宠爱浸泡。 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热闹与他无关,陆仅垂下眸,打算回教室。 漂亮小男孩却发现了他,眼睛一亮,撇下玩伴冲他跑过来。 他笑得可真好看,大眼睛弯成两道弯弯的桥:“我叫裴箴言,你叫什么?” 陆仅抿紧嘴唇,他长期的孤僻已经成了习惯。 在这样明亮坦荡的人面前,他自惭形秽。 他命令自己不去看那双笑盈盈的眼睛,绕过裴箴言回了教室。 背后的裴箴言没有叫住他。 就这样吧。 裴箴言也会像所有别人一样,吃一两次憋,就会放弃他。 从来没有人例外。 可他没想到,第二天裴箴言看到他还是来找他了,毫无嫌隙:“你是不是叫陆仅?” 陆仅沉默一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裴箴言的眼睛又弯起来了:“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一句“嗯”已经是陆仅面对一个不熟的人最大的突破,再多的,他一时给不了。 所以他沉默以对,走开了。 裴箴言一次不放弃,两次总该放弃了。 中班和小班楼层不同,平时午睡和吃饭也都在教室进行,陆仅又很少出教室,他们的见面机会并不多。 再下一次见面,又隔了两天。 俩人对视的下一秒,陆仅就挪开了视线。他猜裴箴言不会再想理他了,有那么多朋友的人,怎么可能稀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