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红儿多看顾着点。”
“是, 老祖宗尽可放心。”
那边出了藕生苑的门, 楚山浔挥退了两个抬轿人, 拉过胖丫头的手:“走回去吧,吹吹风, 倒许是能舒服些。”
福桃儿胃里难受,心下又有事, 只是不动神色地撤回了手:“主子事忙,还是先去吧, 莫叫奴婢拖累了。”
从那日过后,楚山浔待她竟真是变化颇大。虽说两个在这四年里伴读,早已有了些亦师亦友的情分。她虽口称奴婢,在漠远斋却过得也算自在安稳。
可她晓得,主子从未对自己生过男女之情,那眸子里的亲近, 更像是兄弟友人之间的意态。
但这两日, 为了她,他先是同三奶奶武凝琴几乎撕破脸皮。今日, 又因了藕生苑一顿夜膳,竟对着一向恭敬的祖母不假辞色。
她何德何能,受得住他楚山浔这般厚待呢?
福桃儿挣开他的手,心底里非是情动之乱, 而是一种深切的不安。——在他那如星河般灿烂高傲的眸子里, 她的确是瞧见了关切, 甚至是怜惜。却没有一星半点, 发乎内心的向往和喜欢。
也许是出自愧疚责任?也许是因为惜才?
总而言之,她真的不愿给他作妾。楚府也绝不会是她一生的归宿。这般善意维护,只会让她心生恐惧。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到了漠远斋,天边只余半线光亮。楚山浔如今仿效先秦圣贤,夜里的诸般杂事都是亲力亲为,不许丫头进去服侍的。所以福桃儿到了门首便照例要告退离去。
“你跟我进来。”
一路上胖丫头都对他爱答不理的,说话疏远的很,楚山浔有些不大明白,便也气闷着不怎么多话。
“主子要人伺候吗?奴婢去找红儿来。”
刚躬身行了个礼,她的腕子便被人握住了。
“本公子说了,要抬你作妾。怎么,你是不信吗?”
这话一落下,就见胖丫头刷地仰头看他。那双细长的眸子,在廊下宫灯里,蕴藏着深切的纠结幽暗。
这神色模样看得楚山浔莫名心头烦躁,正巧红儿从二院里迎出来,他挑眉高声吩咐了句:“快去坐热水,福姨娘要伺候本公子沐浴。”
“主子,还没正式过明路呢,莫要胡言。”
对着他明显有些挑衅得意的神色,福桃儿丢下这句,便转头当先跨进院里去了。
池水氤氲,青年修长有力的双手搭在池边石台上,对着垂首侍立在屏风内侧的胖丫头命令道:“过来些,会不会伺候人的?”
她心里烦躁,便只是抬眼瞥了他一下,拿起一块丝绣手巾,走到池边,朝他身侧的水边一扔:“主子可要奴婢下水服侍?”
楚山浔皱眉,胖丫头这模样看着怎么很不高兴?原本他就是见不惯她的冷脸,刻意玩笑的。她的手受了伤,方才又撑得吐了,他又怎会现下叫她服侍呢?
“呵,你也就在我这儿有个真模样,见了祖母怎的跟缩头乌龟似的。”他拿起巾帕最后抹了把脸,便作势要爬起来,“干净衣服呢?”
福桃儿转开脸,伸手将新衣服递了过去:“给。”
这丫头可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可楚山浔瞧见她脸上红晕,想到前儿夜里的辗转相拥,不禁也是心口一烫,便起了些坏心思,刻意只披了件亵衣。
宽肩窄腰,两道狭长凹陷的锁骨,还滴着晶莹的池水。他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水汽,阔步走到了她身边。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便见她发顶乌黑,脸盘子圆胖白皙,随着他的靠近,越发染上霜红。
倒也别有一番可爱之处。
"过两日挑个黄道吉日,索性抬了你作妾。"他小心地拉过那双胖手,蹙眉翻看上头的伤痕:“疼的厉害吗?”
“奴婢不疼,主子玩笑了。”她垂首尽力拉开两人的距离,可还是免不了脸上潮红一片。
从柜子里翻出治伤化瘀的膏药,楚山浔拉了她坐下,用一支桃木挖片,挑了一大块的膏药,就朝她手心涂去。
许是他从未做过这般事,手劲过大了,只听身侧传来‘啊’得一声低呼,又即刻掩了下去。
“往后若人再打你,你就别客气着,打不过便跑。”楚山浔丢了桃木瓦片,改用食指和拇指细细匀开膏药,“你记着,小桃。这世上除了本公子能欺负你,旁人都不行。”
青年的语气抑扬顿挫,置了气似的带了股狠劲。可他的指腹又轻又软,膏药冰凉。握着她腕子的右手,掌心滚烫,一路沿着她雪藕般的胳膊,传到了心口处。
他整个人带着股皂角香气,随着转首取物间,丝丝缕缕得传到她鼻尖里。
“主子,我……”福桃儿下定了决心,便是要留在府里,也还是说清了为好。
“这儿就我们两个,别再主子、主子的,听得别扭的很。”缠上最后一圈纱布,他将药膏收了回去。
“过两年,奴婢还是想出府。”
楚山浔突然抬手捏上她脸颊,那张倾城绝色的面目凑得极近,连鼻尖都快要贴上了。
“怎么,你是担心被祖母,三嫂欺负?还是……”他微眯了眸子,手下用力,将她的脸面团似的扯来拉去,“还是心比天高,竟连本公子都瞧不上了?”
虽这么问,他心底却嗤笑。想他堂堂提刑按察佥事的嫡子,年17便乡试第九,明年保不齐再中了进士,这般世家才俊,国朝百余年,恐怕都数不出几位的。
就这么个穷苦出身,不过是尚有些小聪明的丑胖丫头,还比自己大上两岁。说的难听些,她都19了,父母亲故听说也俱是靠不住的,在别的府第,若外放时,能配给桂七那样的,人都要嫌弃的。
这胖丫头能被自己收用,岂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心里虽划过无数恶念,可那近在咫尺的檀口雪肤,还是让楚山浔身上发烫。他捏着那张圆脸,忽的便笑了出来,只将自己的口唇再贴近了,有种难抑的念头在心底叫嚣。
眼看着他逐渐逼近,福桃儿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瞧在楚山浔眼里,便更是呆蠢的有趣。
双唇相触,福桃儿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用力一推,竟差点将人推了个翘咧。
“子归,我是不会给你作妾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千年的笑话一般,楚山浔坐稳后,指着她哼笑了数次。
终于,他艳丽的桃花眼里冷了下来,泛出薄怒森寒:“你说什么,本公子没听清,再说一遍。”
他这模样只比前儿夜里,叫她觉着更是吓人。福桃儿迫使自己不去回避他的视线,恳切而认真地又开口道:“主子,奴婢对神佛发过誓言,绝不与人作妾。”
这一回,楚山浔是彻底听懂了。他上前再次抓牢了她的圆润的腕子,想要发怒,却在她毫不避让的愁眸里熄了火气。
见胖丫头再次强硬地把两人的手分开,他朝后仰靠着,朝她脸上逡巡查看,挑了挑眉:“可是因为瞧不上本公子?”
福桃儿避开眼,摇头:“岂敢。”
他点点头,想了想接着问:“那便是你怕府里的主子们还来欺负?不是说了嘛,往后再不会了……”
福桃儿蹙眉又看了过来,打断道:“主子多虑了,对奴婢来说,那些虽然难受,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您若属意多看顾,奴婢自然感激不尽。”
又连着问答了数次,得到的皆是否认的回应,楚山浔右手按着窗栏,拇指摩挲的动作显得愈发得烦躁。
自己以为是施恩,到了她那处却是坚拒不收,若是从前,恐怕他早就发作起来,要拿人问罪了。
可对着面前这个胖丫头,楚山浔按耐下最后一点猜忌,出口却还是嗤笑的话语:“难不成你还想作正头夫人不成?”
这是个圈套,不过是讥讽的试探。可楚山浔说的还算诚恳,桃花眼里是灼灼情意,好像是真的为了她,可以破除世家大族的成规利益。
他的眸子艳丽清澈,这般瞧人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福桃儿从小貌丑,接触的男子,若非是好意,哪个看她都是平淡甚至鄙弃的目光。
如今被这么个清贵无端,又容色倾城的男子这般瞧着,纵然晓得他是个什么脾性。福桃儿到底正青春,一时间心口处烫得厉害。
他问自己要作正头夫人?这模样是真心的?
甩了甩头,她心下温热间又泛出了酸楚。
怎么可能呢,若她要应时,也不知会被他怎样嘲弄嗤笑呢。这么多年了,主子还是这般玩笑待她。
于是她抛出了自以为至诚又卑微的一句应对:
“奴婢这般无盐丑胖,原是与主子作个贴身侍女都不配的,又怎敢觊觎通房、姨娘、妾的位子。奴婢只是不喜宅院里的纷杂,还是想回家乡过从前小门户的日子。累主子说出‘正头夫人’的话,实在是惶恐。”
看着她藕花般的檀口开开合合,吐露出自以为得体惶恐的话,楚山浔仔细回味了两遍,才终于听明白她话中之意。
竟是当真在推拒自个儿?
前儿夜里的炽热低语,红绡帐暖,再次浮上他的心头,楚山浔虽然恼怒奇怪,却只是出神地盯着她的脸,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叫嚣着,好想扑上去,把那张开阖的小嘴堵上,叫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这么想着,他喉头微动。然后,再不犹豫地倾身而上,张口噙住了她的粉唇,满意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惊骇瑟缩。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善待 [vip]
身子被他箍住, 福桃儿不管怎样挣动,都全然撼动不得丝毫。
从浅尝辄止到疾风骤雨,这回轮到楚山浔惊骇了, 他发现自己愈发沉迷在这种温软中, 细细嗅去, 鼻尖还隐隐传来胖丫头身上的味道。
不是那些女儿家熏染的各色脂粉香,反倒是带了一二分书香, 三四分春雨泥香,更有种食物的香甜气息。
楚山浔愈发贪恋这般温软清香, 动作愈发猛烈,简直要把人吞吃入腹般。
便是前夜里中了药, 福桃儿也未被他这般啃咬亲吻过。心底里除了羞涩厌恶,无可避免的,也被他的炽热情动所染。
可是不管她怎样推拒,都丝毫不能叫他停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如此一来,福桃儿心乱至极, 各种情愫纠缠交结, 到底是化作了一阵厌烦悲哀。
呼吸被夺去了泰半,却依然怎样也推不开身上人。情急之下, 福桃儿狠狠心,一口咬在了他的下唇上。
“啊,你!”楚山浔吃痛,当即放开了她, 下意识地扬手想要还击, 却在见了她眸中水色后, 力气全无了。
他翻手捏上她的下颌, 逼问道:“你真是执意不愿作妾?难道是外头已经有了人了?”
这一次,福桃儿用力重重挣开了他的桎梏,两颊边留下了深红色的指痕。
“我只是不愿到深宅大院里头与人作小。原本就是我碍了您的眼,若非是容姐姐要生产了,我早该出府去了……”
她缩在黄花梨的圈椅中,尾音颤颤强压了丝啜泣。
楚山浔唇上顿时也不疼了:“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
他不自觉地抬手理了理眼前人的鬓发,想说些安抚的话,出口却又成了威胁:“出府便出府,谁还留你了。不过你如今既领着通房的月钱,总也得留着陪本公子春闱过了才好。”
觉察到自己话语里留恋之意,楚山浔恼怒了一瞬,可瞧了瞧眼前人红肿的唇,瑟缩的模样,他顿时叹了口气,接着絮絮道:
“你家里的情况纪大掌柜也告诉我了,再留一二年吧……”
再多的话,他也不愿说了。楚山浔心里头觉着好笑,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他一个世家公子,竟然要费心留这么个毫无姿色的胖丫头。
“行了,笑一个瞧瞧,别摆着个脸,倒像本公子怎么欺负了你似的。”
福桃儿抬眉看他,笑一个那当然是不能够的。她平复了下心绪,咬咬牙也不怕再多得罪他两分了,斩钉截铁地说道:
“靠着铺子盈利,家里如今也尽够的。等容姐姐生产了,我便要出府去了。”
果见楚山浔神色不善,是想要发作的样子,可起身却又忍下了。就见他走到门首处,高挑清瞿的身影在廊灯下拉出悠长的影子:
“随你的便,做好原先的本分再说。”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往后三顿吃食,你都跟着我。从明日起,本公子带你去马场,好好学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