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迷离之景,都随着惝恍多时的神思回归七窍, 化为实景。眼前还是那个人, 只是她眼里, 早已没有他了。
当年遁世无门,殢酒贪杯, 伤心伤身;而今高自期许,枉为少时轻狂,做了负心人。
因果循环,不过他自作自受罢了,又哪来的资格怨她薄情?
凌无非略略垂眸,看了一眼搁在桌角那只满满的酒碗。碗下淌开大滩水酒,都是她倒酒时溅出的痕迹。
“舍命陪君子,干。”他微微一笑,端起酒碗,也不看她,仰面便往喉中灌去。
江湖中人向来恣意洒脱,大口喝酒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然这二人各怀心事,傻子都能看得出不对劲,却无一人能上前阻止。
叶惊寒闷头灌下一盏酒,阖目别过脸去。
沈星遥一言不发,看着溢出的酒水漫过凌无非上下滚动的喉结,浸透前襟衣缘,忽地回过神来,神色骤冷,扬手将他手中酒碗打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旋即掼下手中海碗,转身奔出屋去。
凌无非踉跄退开两步,脚下刚好踩中碎碗瓷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身旁几人见了,赶忙来扶。他却一一避开,转身追出了门。
胡博全刷地站起身来,欲出门看个究竟,却被叶惊寒伸臂拦下。
“由他们去吧。”
沈兰瑛与朱碧相视一眼,眸中俱是忧色。
庭中夜色凄清,冷风漫过房顶,吹得瓦片颤吟,似不绝的悲泣。
沈星遥停在空旷的院里,双手环臂抱胸,忽觉浑身发凉。
熟悉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归于安静。
“你有完没完?”她终于怒了,回身冲他大声喝道,“你告诉我,我还欠你多少?我都还给你!这条命也给你,够还是不够?”
她说这话时,始终看着他的眼,一双眸子空而无神,近乎彷徨。
凌无非与她相视,眸中亦无半点光彩,胸腔里的那颗心,几欲停止跳动,颤声问她:“所以,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挟恩索报,不知廉耻的下流之辈?”
只此一言,便似耗尽了他所剩无多的全部气力。
可仍有一言阻在喉头,不吐不快:
“你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要我?”
“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沈星遥冷着面色,直视他双目,一字一句说道,“总而言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想看见你。”言罢,决然转身而去,脚步没有半分迟滞。
满地月华如雪,茫茫若昆仑山道上终年不化的冰霜。那是她来时的路,而今归去,亦无痕迹。
来客都被安排在坊中凝翠轩的客房居住。沈星遥的屋子是后院里单独的一间。院里种了一排枇杷树,老叶落了,新叶尚绿。不似临院银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她一进屋便紧紧锁上了门,背靠门扉,仰面阖目,深深吸了口气。
门外的凌无非一手扶着门框,悄无声息看着她靠在门上的影子,黯然无言。
“你要怎样才肯走?”房内传出她的声音。
“我……”凌无非甫一开口,眼角凝结的泪便一颗颗滚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啪嗒啪嗒落在襟前。
“只是有些话还没说,”他顿了顿,尽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既然往后都见不到了,不如今日便一次说清了吧。”
屋内的人没有回话,周遭安安静静,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论你如何看我,我都想告诉你。从我想起过去,想起你后,便从未动过一丝一毫非分的念头。”凌无非一个字一个字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再激怒她,“我做错的,我全部都认。我也不曾想过,要你原谅,或是回头,我只是……”
他说到伤心处,眼底又添了几许暗红的血丝唇角垂下,模样温驯而可怜:“我不想你以后想到我,记起的都是令人生厌的模样。我想做得更好一些。至少……至少,不被你厌恶。”
说话的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泫然落泪。听不见她的回应,心里更是慌张,却又不敢造次,只能一直站在那儿。隔着不厚不薄的一扇门,空出的左手一遍一遍抚着门隔门框的木条,指腹压得变形,仿佛这样,便能离她的影子更近。
然他所触碰到的,却只是门上光冷的漆面,没有任何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叹息,随后是她的的声音,仍是那么淡漠:“说完了?”
凌无非点了点头,过了好半天才意识过来她看不到,张了张口,却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痛。泪水好似开了闸,不住奔涌而出,覆满整张脸。
“说完了就回去吧。”沈星遥话音虚浮,略显无力,“既已说好不见,便要信守承诺。”
凌无非没有回答,却忽地后悔了。他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