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翻检手里的衣物,查看受灾情况,突然发现了异常。有两件好像不是他的衣服。190的码,指定也不是于静怡的衣服。他估测了一下风向,忽然脊背一凉。这不会是从邻居阳台上吹过来的吧?他起身朝隔壁阳台张望,晾衣架上好像确实空了几个钩子……中午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忽然化成了泡影。真晦气,闻笛想,大好的日子还要跟这家伙打交道。他走回房间,拿手机切小号,又把对方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给衣服拍了张照发过去:【是你的吗?风吹到阳台上了。】隔壁回得倒很快:【是。】平常讲道理不听,认领失物倒是积极。闻笛刚想发“那我给你扔回阳台上”,对面就来了句“我去拿”。闻笛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这人要干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铃就响了起来。作者有话说:闻笛:为什么教授不多说几句话呢?作者:多说你就要被他气死了。第7章 错不算是十分错清脆铃声响起的一刹那,闻笛差点把手里的衣服丢出去。他镇定下来,抱着横七竖八的长袖牛仔裤,轻手轻脚溜进客厅,靠着门蹲下了,行迹鬼鬼祟祟,像被临时回家的主人抓包的贼。这举动毫无意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缩在墙角,门外的人又不会透视。门铃又响了两下,于静怡打开门探头出来。他们是黑户,除了快递没人上门,这个点,小哥也下班了。而且看闻笛的样子,不像收货,像躲债。“什么情况?”于静怡问,“门外面是谁?”闻笛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她招手。于静怡鬼上身了似的,走过来,莫名其妙蹲在旁边。闻笛把手指放下,竖起手掌放在嘴边,侧头悄悄说:“邻居。”于静怡茫然了:“邻居你躲什么?”“开玩笑,人家是一米九壮汉,我跟他对骂那么久,他万一是来寻仇的,一拳把我撂倒了咋办?”闻笛压低声音,“再说了,我们是违规租房,要是露馅了呢?你看我们俩哪个像教授?”于静怡跟朋友同学说话爽快,其实是外文系罕见i人。如非必要,不出门不社交不见生人。黑户本来就心虚,被闻笛警惕的表情一感染,惊慌起来:“他为什么上门?你招惹他了?”“不是我,”闻笛说,“是北京的风。”门铃响了一会儿,突然转成了敲门。闻笛毫无必要地屏住呼吸,连带于静怡也被传染了,大气不敢出,和他排排坐在门边。敲了几下门,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把耳朵贴在门上,屏息细听一会儿,于静怡说:“走了?”闻笛站起身,一条裤腿从胳膊肘垂下来,于静怡在它落地之前捞了起来,搭在闻笛肩上。闻笛凑到猫眼上看了看,摇了摇头。“没走?”“啥都看不见,”闻笛说,“门上春联不是没撕吗?猫眼被那个字挡住了。”顿了顿,开始甩锅,“上个月不是让你撕了吗?”于静怡抿了抿嘴:“你该问问学长,春节的东西,跨年了怎么还在。”话音未落,闻笛感觉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循着声音翻找,把它从一个兜帽里掏出来,看到屏幕上跳出一条:【为什么不开门?】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这人不会就在门外,给他发消息吧?他想回“不在家”,但他刚刚给对门发过衣服的照片,显然是回来了。指甲盖点了几下手机,他咬了咬牙,发:【在厕所。】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这人不会十分钟后再来吧?于是赶紧补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放门口。】邻居:【什么时候?】问那么清楚干什么?等着逮他吗?闻笛:【你睡前出门看看。】邻居:【你放个衬衫要花俩小时?】闻笛低头看了眼衣服,想了想,随手编了个理由:【我已经把它洗了,得等它洗完。】邻居:【你为什么要给我洗衣服?】闻笛:【我的衣服也掉地上了,顺道一起洗呗,反正放洗衣机,多件衣服又不碍事。】邻居:【你给我拿出来!那件只能手洗,不能机洗。】得,随口扯个谎都能踩雷。闻笛隔了两秒,回复:【好了好了,拿出来了,放心,还没开始搅呢,我拧干了给你哈,你先回去。】邻居:【你快点,那件衬衫我明天要穿。】闻笛看了眼衬衫,北京干燥,一晚上能干个七七八八,再用吹风机烘一会儿,不是不能穿,但有必要这么执着吗。【你明天穿别的不行吗?】邻居:【那是我周五的衬衫,我必须穿那一件。】闻笛盯着屏幕,露出老人地铁的表情。他试着想象一个人在柜子里按周一二三四五六七排好衣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呸,强迫症。闻笛咬了咬牙:【行行行,你先走,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邻居有两分钟没回复,闻笛扭头跟于静怡说:“他应该走了。”于静怡长舒一口气,撑着地板站起来,感到大腿一阵酸麻。她用手捶着腿,俯视闻笛,发出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惊慌失措,形迹可疑。闻笛答:“因为穷。”说完,他站起来,走进了厨房。洗衣机在水池旁边,他把自己的衣服抽出来,放进去,然后举起了宽大的衬衫。“你在干什么?”于静怡看着他拿过塑料盆,往里放水。“一个谎言需要很多个谎言来弥补。”闻笛说。他做了一晚上家务,从扫地开始,以洗衣服收尾,区别是脸上逐渐消失的笑容。真晦气,闻笛一边把湿透的衬衫拧干一边想,高兴的时候总碰上这个混蛋。于静怡狐疑地盯着衬衫,靠在墙边,看闻笛一边甩手上的水一边嘟嘟囔囔。她把手机在指尖上转了转,问:“你周六晚上有空吗?”“这周?”闻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日程,“应该有,怎么了?”“尤回来了,说要跟我们吃个饭,”于静怡说,“去吗?”闻笛停下手里的动作,用胳膊肘蹭了蹭突然发痒的额头:“在哪?”“中关村一家日料店。”闻笛在脑子里盘算起来,日料价格跨度很大,人均八十到八千都有。如果他的记性没出错,尤交的税都比他的工资高。于静怡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人均一百二,吃得起。”闻笛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下来,这个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好啊,去见见正经t大毕业生该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曾经是别人家的孩子,可别人家的孩子也有三六九等。有像尤这样在投行叱咤风云的行业精英,也有像他们这样的……后腿。小时候常听人说“学习改变命运”,闻笛深以为然,坚定不移地悬梁刺股,发愤图强,向光明灿烂的未来迈进。不过,活到二十六岁,他突然发现,光明灿烂的未来好像夸父追日,永远挂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普通市民依旧是普通市民,天之骄女还是天之骄女。他把湿漉漉的衬衫叠起来,在屋里翻找一阵,找出网购剩下的包装袋装上。这些袋子他从来不丢,找个大购物袋装起来,每隔三个月,总有一个奇迹般的瞬间,会派上用场。闻笛溜到门边,侧耳倾听,确认走廊没有动静后,用手缓缓转下门把,闪身出门。他踮着脚,把衣服放在对面门垫上,转身回家。进门前,他伸手在福字上扣了个小洞,把猫眼露了出来。然后给对门发了条消息,说衣服放门口了。于静怡再次走进客厅时,看闻笛猫着腰,眯着一只眼,双手扒在门板上,像只挂在门上的壁虎。她揉了揉眼睛,瞪着闻笛:“你在干什么?”“守株待兔,”闻笛说,“我倒要看看,对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扒门的姿势有点累,一会儿就肌肉僵硬,眼内干涩。他伸手按按脖子,眨眨眼。于静怡叹息一声,决定不参与这个掉智商的游戏。闻笛认为,如果十年寒窗苦读还给他留下了什么,那就是百折不挠的韧性。就算等到海枯石烂,他也得看看对门变态长什么样。苦苦守候了五分钟后,终于,伴着遥远的吱呀声,门开了。闻笛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门半掩半露,一个人影闪出来,侧着身,低着头,只能看到两边的黑发。发质很硬,根根直立。看起来,既非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也不是头顶稀疏的老学究。身材清瘦,而且……这不可能是一米九的男人。即使有猫眼失真、外加低头的原因,一米九也不会离门框有那么长一段距离。这人还不到一米七。闻笛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惜,那人捡起衣服之后,只一瞬间,门砰地合上,一点正脸都没露。闻笛盯着紧闭的对门看了半晌,“操”了一声。又白忙活了。他满腹狐疑回到卧室,琢磨着这件怪事:一米六几的人买一米九的衬衫?现在流行穿大码了?难道挂个一米九衬衫有助于防贼?听着洗衣机发出的嗡嗡声,看着阳台空荡荡的钩子,他油然而生悔恨之感:早知道对门是这个身板,他就当面对线了,说不准打的赢。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闻笛以为是邻居又对他的拧干方式、包装方式有意见,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奖学金答辩东窗事发了。麻烦真是一刻不停。奖学金评审结果出来后,会有三天公示期,有异议可以向答辩委员会秘书提出秘书一般是助管,也就是闻笛。聪明人往往不安分,时常有人跳出来抗议,今年也不例外。闻笛扫了眼备注,找他的是个博二学妹,拿了二等奖学金,不服结果,大晚上情绪激动,找闻笛慷慨陈词了一长段:【学长,如果按照旧的规则,纯看科研成果,我的会议、期刊论文的数量,以及学术交流的次数和表现,都比她高。博士生论坛,我获得优秀论文,她就没有。如果按照综合,除了科研之外,其他四个维度我的成果和表现也优于她。文艺之星我们都是候选,最后我评上了;体育方面我有马杯冠军;社工方面,我是辅导员,带出了甲团,全程负责了外文系学生的推研,获评校级优秀学生干部。总的来说,我每个维度都比她强。凭什么她是一等,我是二等?】闻笛叹了口气,回:【也不是硬指标好,就能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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