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二人赶回徐园。凌萧一路走到卧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又把绑着东西的绳子解开,身上的湿衣都没脱,就开始分类整理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一言不发,沈相夷自己啰嗦了一阵也累了,把湿透的外衫扯下来扔到一边,就在他身边席地而坐,哼哼唧唧地捏着腿。
一炷香过去了,两炷香过去了,凌萧仍在忙活着。看他手下不停,却沉着一张脸,尤其一双眼睛布满阴云,打死都不愿往他身上瞥一瞥,沈相夷转了转眼珠,故意将腿一伸,把他刚刚理好的碗筷茶盏踢倒了。
凌萧终于停了手,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伸手将东西拾起来重新摆好,就又头也不回地忙活了起来。
见状,沈相夷瘪了瘪嘴,又伸出脚去,打算故技重施。这次凌萧却没给他机会,在他的脚碰到水盆的前一刻果断阻住了他。沈相夷当即变招,改踢为扫,直接向他面上袭去。
凌萧抬手格挡,他迅速将腿收回,又换成另一侧踢出。这一下攻势极猛,凌萧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拍出一掌。就在掌风袭到他腿上的一瞬间,他忽然醒悟过来,匆忙收势。沈相夷微微一惊,可腿已经到了近前,下一瞬就精准地踢到了他的肩头。
凌萧闷哼一声,没抵住这一踢的力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沈相夷连忙凑上来,一连声道:“你怎么在最后关头又闪回去了?哎呀,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没真想踢你。你看看你,这一下,倒闹得我里外不是人的......”
凌萧往后撤了撤,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冷声道:“我告诉过你,这是他的身体,你用的时候小心些。”
“我......”沈相夷尴尬地前伸着手,低头往自己腿上看了看,“就是闹着玩,打一下又不会掉块肉,这也要小心?”
凌萧盯了他一眼。
“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眼神......”沈相夷也渐渐上来了气,“喂,我可是堂堂紫微国师,我重生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好不好?能被我上身是他的福气,我都没嫌弃他,你还在这儿嫌弃我......还有,咱们俩到底是谁伺候谁啊?怎么一天到晚都是你在给我甩脸子?尊老爱幼懂不懂?啊?懂不懂?”
凌萧二话不说,抱着锅碗瓢盆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喂,你给我站住!”沈相夷大喝一声。
凌萧顿了顿,略略回头。
沈相夷大喘了几声,冷静下来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的,闷了一会儿,道:“你......你去哪儿?”
“厨房。”凌萧道。
“买这些东西回来,”沈相夷在他手里看了一眼,“你会做饭吗?”
凌萧没说话。
沈相夷纳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问完了吗?”凌萧道。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沈相夷道。
“我点头了。”凌萧道。
“点头?”沈相夷道,“我没看见,你再点一遍!”
凌萧不再理他,抬脚就走。
“喂!”沈相夷不满地大叫起来。
可这次凌萧没再停住脚步,而是一路走出屋门,接着向左一拐,便没了踪影。
沈相夷对庖厨之事毫无兴趣,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闲极无聊,就又掏出新买的镜子,揽镜自照了起来。
微笑,皱眉,挑眉,抬眼......哎呀,长得好真是经造,就连做个鬼脸都好看!他又傻笑起来,抱着镜子在地上打了个滚。
一沉浸在美貌中就不可自拔,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好容易舍得从镜子上抬起眼来了,他翻身起来看看门外,还是没有动静。他心中纳闷,想着捣鼓什么能花这么大的功夫,便晃晃悠悠地走出门去,在门边拿起荷叶,撑着去了厨房。
空无一人。
灶台被擦得铮明瓦亮,锅碗瓢盆整齐地摞在一旁,就连墙角的木柴都码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但就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心下生疑,又从厨房出来,四处找了过去。
一路经过好几个屋舍都没有,再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听到一丝雨声之外的水声。循着声音过去,就见是后园中的一个小亭子。亭子四面的窗板都合了起来,隐隐透出里面的景况。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矮凳上,正在往身上浇水。
我说这么久不回去,原来是偷偷溜过来洗澡......想着,他忽然起了戏弄之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脚踢开门板,哇哇叫着冲了进去。
凌萧被他闯进来的声音惊了一跳,但紧接着就平静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躲你躲到这里,没想到还是被你找来了。”
沈相夷一路哇哇乱叫,进来后倒是安静得出奇。
凌萧纳闷地回头看去,就见他正盯着他赤裸的上身发呆。
“怎么了?”他问。
“你......”沈相夷皱了皱眉,接着就唠叨了起来,“身上这么多伤,怎么能沾水呢?哎哟哟,小孩子真是不知道惜命!快把水瓢放下,过来!”
“无妨。”凌萧道,又舀起一瓢水浇了下来。
“哎呀呀......你是老天专门派来整治我的吗?”沈相夷痛心疾首,“哎呀,别浇了!天气这么炎热,这样下去伤口会发炎的!”
“身上出了汗,不洗不舒服。”凌萧道。
“出门在外,哪有这些臭毛病哟,你真是......”沈相夷说着就要上来抢他手里的水瓢。
“退后。”凌萧却猛地转过身去,冷冷地盯着他。
“啊?”沈相夷愣了愣。
“我叫你退后。”凌萧道。
“为什么?”沈相夷大惑不解。
凌萧抿了抿唇:“你出去,我稍后就来。”
“哦......哦哦......”沈相夷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是吧?的确,刚认识还没几日,换我我也不好意思。得得得,我出去,出去......”
说着,他退了出去。
凌萧轻轻皱了皱眉,凉水浇在伤口上的确有些隐痛。他心下烦躁,胡乱穿上衣服就走出了亭子。漫天雨滴倾落,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荷叶早不知被丢在何处了。
沈相夷还在外面等着他,见他出来忙凑过来,把自己手中荷叶遮在他头顶:“哎呀,我之前不知道你身上有伤。这下你可要小心些,不能再淋雨了。来来来,走在荷叶底下,别被雨水沾湿了。”
“不用。”凌萧道,“你遮着自己。”
“嗐,我不用,我这皮糙肉厚的......”沈相夷笑道,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哦,不是说我,你是想让我遮着他,对吧?”
凌萧垂眸不言。
沈相夷暗骂一句,抬起眼来却又是一脸笑。
“嗐,这有什么难的?”他道,凑到凌萧身边,紧紧贴在他身上,又伸手揽住他的腰,“这样不就好了吗?咱俩一人淋一半,谁都不用说谁!”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推着凌萧,二人穿林过院,一路走到卧房门口。
沈相夷把荷叶往边上一扔,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在床沿,又“唰”“唰”两下甩掉脚上的短靴,接着大大咧咧地躺倒在床上,舒服叹道:“哎呀,日过中天......噢不是,雨过中天......正是小憩之时。”
“起来。”身后传来凌萧冷峻的声音。
“啊?干吗?”沈相夷转眼看着他,看见他手中抱着的被褥,忙一股脑爬了起来,“呵呵,忘了这一茬了。我说今早浑身酸痛,都怪这床板太硬!”
凌萧没理他,自顾自铺起了床。四方角角被他一丝不苟地折起,整个铺面上没有一丝褶皱。铺完后他转过身来,对沈相夷道:“你住这里,我住隔壁。”
说完后,他没顾沈相夷一脸“我有话说”的表情,自顾自走了出去。
有些意外,沈相夷一反常态没有追出来。他也乐得清静,把自己的床铺了,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看天色业已过申,快到饭点了。
今日购置了各项家用,唯独忘了置办饭食。这个时辰集市上早就没人了,就算有人他们也没钱。想了想,他决定山上打猎。
想定了,他收拾好衣衫走出屋门。经过沈相夷的房间,见房门还如他出来时那般大敞着,他有心担心,进去看了看,就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床下的角落里丢弃着两只短靴,他把它们拾过来,整齐摆在床下,窝在角落里像一堆抹布的外衫也被他拍打干净了挂在衣架上。收拾完这一切,他驻足看了看床上的睡颜,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路过门边的荷叶,他想了想,还是没拿,冒雨走出了院子。
沈相夷天色擦黑才悠悠转醒,望着黑洞洞的房间,他先是愣了愣,接着心跳就急了起来。他强压下心头恐惧,小心把腿放到床下,习惯性地想要找鞋,却没想到两只鞋正正好好停在自己脚下。
嗯?他在心中疑了一声,来不及细想就穿了起来。衣架就在床边不远处,他一把扯过上面的外衫,胡乱披上,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萧——”他大喊着跑到厨房,见到里面的火光,就像见到了亲娘一样冲进去,看到那个在灶台后面忙碌的身影,禁不住激动,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把抱在他的肩上,“呜......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凌萧石化一般立在原地,僵硬道:“出什么事了?”
“嗯......没什么.......”沈相夷抽噎道,“就是太黑了......”
“黑?”凌萧愣了愣。
“嗯!”沈相夷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黑了!屋子里影影憧憧的,好像真的有鬼!”
“......”凌萧无语地低头看着他,沉声道,“放手。”
“哎呀,你可怜可怜老人家,让我再抱一会儿......”沈相夷趴在他肩头哭得凄惨。
“沈相夷,”凌萧冷声道,“为老要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