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如今也睡着,看不见我在干什么,凌萧心道。如此想着,他干脆放开手,在沈青阮面上细细端详了起来。
烛火下,他的脸是真的如诗词中描绘的那般如玉莹白。虽说这些词语都是用来形容女子的,但长到这么大,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面上看到过如此姣好的颜色。
一双长眉浓淡合宜,形若远山,即便在他最憔悴的时候都英挺着,就如他的个性一般倔强,容不得丝毫软弱。
画龙点睛般的眼睛如今闭了起来,让这张脸凭空少了几分灵动,但却又多出了一丝静谧之美。就像是一尊俊美的玉雕佛像一般,让人看着心生喜爱,却又不敢有半分亵渎。
不过几月不见,长开了,又俊秀了些......
他在心中微微一笑。
可目光一转,看到他眼底两道深刻的青黑,他又禁不住在心底一叹。
荏苒过往蓦然涌上眼前。
索伦国宴前的一晚,在一个凄风冷雨的夜里,那个疲惫的少年乘夜而归,毫无前兆地敲响了他的房门,然后从一身重露的披风下面,抱出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大猫......
不知怎的,时隔多年,他每每想起沈青阮,最先涌到脑中的始终都是这个画面。
然后,画面忽而一转,就变成了隆冬时节将明未明的清晨。他晨起到后山练剑,忽然在门口看到一个满身戾气,蹲在墙角喂猫的背影。
“呵......”他忽然笑出了声。
一缕淡淡的思念悄无声息地悄悄冒芽,慢慢地,缠绕了他的双眼。
青阮,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就这样,凌萧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与人激斗一夜,他却丝毫不感疲惫。
直到日头初生,刺目的阳光透过半开的轩窗照进来,正落在床榻上熟睡的人紧闭的双目之上。美好的形状,纤长的双睫,被朝阳镀上一层华丽的金色,在眼下打下两道扇面一般,轻轻浅浅的影。
眼睫微动,那双潋波映雪的眸子睁了开来。有些茫然的目光一下子落进了他的眼里。
双眉微拧,沈青阮似是愣了一下,接着又想起什么,目光渐渐清明。
他的一系列情绪转变都被凌萧看在眼里,此时便不由轻轻一笑。
见状,沈青阮的眸中又染上了一丝疑惑。
“世子在想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闻言,凌萧换了个姿势,仍是看着他,眉目和煦如春阳:“我在想一只白狐。”
“白狐?”沈青阮有些纳闷。
“是,白狐。”凌萧道,又轻轻笑了笑,“幼时在北境,常与同伴在林间狩猎。有一次曾猎到一只白狐,很是喜欢。”
“所以便养着了?”沈青阮举起包成一个团子的右手看了看。
凌萧顿了顿,目光第一次垂了下去:“没有,我将它放了。”
“放了?”沈青阮有些不解,“不是喜欢吗?为何要放了?”
“我是喜欢它,可它却不惯待在我身边。”凌萧道,“山林广阔,将军府太小了,容不下它的心。”
沈青阮了然地点了点头,将手放下,颇为赞赏地看着他,道:“没想到世子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有成美之心,实在难得。”
闻言,凌萧却没有受人恭维的窃喜,仍是一脸淡然:“谈不上什么成美之心,只是看不得它郁郁寡欢的眼神,心中不忍罢了。”
“心有不忍,便是大爱了。”沈青阮道,“其实我一直想说,世子虽然看着面冷,其实却是难得的温柔之人。连一只白狐都如此倾心以待,又何况是人呢?”
许是一觉好睡,晨起时的人总是比平时和顺些。他说完后,又微微笑了笑。
“哎呀......我身上觉得轻松多了,想来所中之毒也已经解了。”沈青阮轻轻伸了个懒腰。
“小心!”凌萧皱了皱眉,将他不安分的手拉了回来。
“大夫说了,你的手伤势不轻。若以后还想弹琴,这几个月便要千万小心。不得沾水,不得见风,不得有大的动作,结痂时更不能解开绷带挠......你可记住了?”
沈青阮一直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说完,忽然噗嗤一笑。
“怎么了?”凌萧的神色有些不豫。
“哈哈哈......”沈青阮却越发笑得前仰后合,“以前没发现,世子竟然也有这么婆妈的一面。不得沾水,不得见风,不得有大的动作......哎哟,简直跟我府上的嬷嬷说得一模一样!”
见他笑得花枝乱颤,凌萧的脸越发黑了。到最后,索性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哎呀,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着玩的!世子关心我的伤势,我心里都明白。”沈青阮笑道,又伸出手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凌萧这才回过头来,就见他正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嘴角一弯,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面色却猛地僵住了。
“我的面具......”他在脸上摸了一圈。
“早取下来了,”凌萧道,“昨日拔毒甚是惊险,怎么可能让你一直带着那些东西?”
沈青阮猛地一惊,忙问道:“昨夜给我解毒之人是谁?”
“不认识,”凌萧摇了摇头,“七八个老大夫,认不过来。”
“什么?”沈青阮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七八个?那他们都看见我的脸了?”
凌萧点了点头。
“那我......”沈青阮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气闷地长叹了一声。
“怪我......是我昨日太大意了,本以为不接触到伤口便没事,却忘了我当时满手鲜血,毒液顺着血液,被染进了伤口里,这才......”
他举手恨恨地在床上一拍:“不行,我得去找到那几个大夫。我在溯陵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着,他就要下床,却被凌萧按住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却只听凌萧道:“不必惊慌,我知道你的顾虑,早先就嘱咐过弛虞雍了。”
“那几个大夫给你诊病后就被喂了迷药,等你醒来后处置。他们现在应该正昏睡着,没有六七个时辰醒不过来。”
“什么?”沈青阮大为惊讶,想了想,又皱眉道,“弛虞雍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