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13

13

因为冬天出门少了,汉生偶尔也翻翻书,不过最多几分钟,那些方块字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条条瞌睡虫,爬进脑袋去了。

入夜已有一会儿,屋里的油灯散发着稳定的光,汉生正趴在书桌上睡觉,忽然醒来,擦擦口水,回味着刚才做的神仙梦,迷迷瞪瞪地想“我原本是凌霄宝殿的天兵元帅,后来我揍了文曲星,犯了天条,被打下凡间,投胎当凡人,文曲星报复我来了,他给我施法,让我一看书就他妈的睡着,一看书就他妈的睡着,我是被文曲星暗算了,根本不是我不用功,哎,算了,去他妈的文曲星吧!”

汉生披上衣服,开门一看,屋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揪棉扯絮,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地上、屋顶上,已经积了大约一寸深的雪,汉生抬头向屋顶张望,白雪皑皑,天地一片银色,真漂亮。

汉生又往外走几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串模糊而紧凑的脚印,一直通到大门外很远很远,那串脚印已经不算清晰了,显然走过一阵子了。

汉生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跑回去撞开了汉民的门,拽起正在熟睡的汉民,道“快起来,家里来贼了!”汉民赶紧起来穿衣服,他很快,但汉生仍嫌他慢,道“你快点行不行!”

汉民一边系扣子,一边问道“你已经叫人了吗?”

汉生道“这不是正叫呢嘛”

汉民道“那怎么院里没动静,门房呢?佣人呢?”

汉生道“我没叫他们”

汉民停下,惊讶道“你光叫我啊?”

汉生道“咱俩还不够啊?你快点穿!”

汉民不理解,道“咱俩抓不住吧?要不然叫人吧?”

汉生道“叫人多没意思!”

汉民惊愣“意思?!”

汉生忽然兴奋地一笑,道“你不觉得刺激吗?”

汉民大惊“刺激?!”

汉生抄起一根木棍,趁趁手,安排道“你把弹弓带上,我是步兵,负责肉搏,你是弓兵,负责远处打他”

汉民懵懵懂懂地答应着“噢”

两人弓着身,来到大门外,天地相接,白茫茫一片。

汉民问“我们为什么弓着身?”

汉生四下张望,道“迎敌嘛”

汉民小声道“爷爷说,这世上可怕的事,十个里有九个是自己吓自己”

汉生小声辩解道“放屁,谁说可怕了”

汉民轻声道“我又没说你”

汉生指着雪地上的脚印,道“看,这贼脚印不大,年纪肯定不大,咱俩就能收拾他”

汉民小声道“奶奶脚印也不大”

汉生道“你这儿抬杠?”

汉民反驳道“我意思是,这没科学依据,脚印不大,不能说明年纪不大”

汉生道“咱俩脚印不大,年纪就不大”

汉民道“统计样本的选取不能……”

汉生打断他,道“你再磨叨,贼跑了!别废话,跟我来!”

两人沿着脚印追去,差不多跑了三里路,最终在脚印的尽头,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翻过来一看,大惊,哪是什么贼啊,是怀莺!

汉生和汉民忙背起怀莺,往玉宅狂奔。

雪越下越大了,可风却小了很多,天地渐渐归于平静,万籁俱寂中,“嘎吱嘎吱”的踏雪声清晰可闻。

回到玉宅,怀莺渐渐苏醒,张氏单独陪伴在怀莺身边,并劝走了所有的人,包括玉富煌、汉生汉民。

怀莺自从醒来之后,就变了,她一会儿躺着,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虚弱,一会儿亢奋,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喃喃自语,张氏想抱着女儿安抚她的情绪,可怀莺一下就挣脱出来,让张氏不要这样。

怀莺双手合十,握在胸前,道“我是个坏女人,是我把自己给毁了,我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说了,我是坏女人,我毁了我自己”

张氏哭泣道“闺女,别瞎说,不是你的错”

怀莺靠在床边,道“那是谁的错?谁的错?是谁,到底是谁,妈,有人要害我,有人要杀了我,我不怕死,我真的不怕死,可我活着好难受……”

张氏握着怀莺的手,泪水哗哗流下来,道“闺女……妈妈在呢……”

怀莺忽然坐起,道“他们都是吃人的魔鬼,他们是商量好了的,一个打我,一个骗我,他们要一起逼死我,你看,妈,你快看,他们来了,他们有说有笑、喝着酒、唱着歌,糟蹋着我,为什么要我受这种苦呢,这不公平,为什么惩罚我……”

张氏淌泪无言。

怀莺眼神发直,道“为什么要让我遇上这些人,为什么……”,她轻轻躺下,蜷缩着身子,道“妈……”

张氏答应着“哎,想说什么跟妈说”

怀莺轻声道“妈,我的心怎么这么疼啊,有东西在我心里面,我疼……”

张氏垂泪不语,轻轻拍打着怀莺的后背。

怀莺看到眼前升起了一团白白的、柔和的光,那团光就像一捧棉花,敷在了她的脸上,时而变成淡黄色,时而又恢复成白色,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位高贵的公主,从头到脚,也跟着散发出圣洁的光芒,一尘不染,她眨眨眼睛,看看自己的光会不会消失,直到最后她万分确定,那光是自己发出的,就在那一刹那,她产生了这样一种自信,全世界,再没有什么比自己更干净的了,怀莺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她声音越来越细,道“妈,我累了,我困了,想睡了”

张氏道“睡吧,闺女,睡吧”,她轻声安抚着怀莺,直到怀莺精疲力竭地睡去,她才为女儿盖好被子,在怀莺身边静静守着,她的眼泪几乎没停过。

外面夜色渐浓,雪停了,天空中的浓云散去,一钩白月爬上梢头,天地之间更是银光闪耀,壮丽非凡。

第二天,怀莺床边,张氏睁开疲惫而肿痛的眼,她惊惶地发现,女儿十分安详地“睡着”,怎么推都推不醒,她就这么永远沉睡了,怀莺的脸上没有了红润,而是白白净净的,清丽不染的模样,她睡着的姿势,仍是昨晚最后见到的姿势。张氏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道“我的命啊!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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