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情况,是他理亏,如果冷处理等人消气,结果只会越发糟糕。北条夏树飞快地衡量完毕,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不够他线上求助。短短的几十秒,他一边满嘴甜言蜜语地道歉,一边将自己记忆里相关的片段翻了一遍,搜寻可借鉴的办法,可惜他那贫瘠的情感生活就像一张得分可怜的试卷,答案七零八落的,凑不出一个标准的解法。他甚至想起了幼时邻居家的萨摩耶,在做错事、被女主人厉声责骂时,白色狗狗会耷拉耳朵,然后熟练地……装瘸。像是折了腿,前脚收起,走路一瘸一拐的,配合它那副天然无辜的表情,相当惹人怜爱,叫人再也提不起怒火。向狗学习,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试试看吧,实在找不到更加适合的办法了。北条夏树加快脚步,假装自己踢到台阶,并趔趄了一下,十分有技巧地侧身摔倒,摔倒的时候故意出声:“嘶”黑泽阵脚步霎时停住了。他回头,隔着几米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而北条夏树抱着自己的脚踝,瞥他一眼,也不继续道歉,仅是不言不语地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足尖看,表情隐忍。又是一场无声的拉锯。不多时,他听见黑泽阵向他走过来,知道对方又一次向自己让步。黑泽阵蹲下,微凉的指腹握住他的左脚踝,检查伤势。没过多久,他得出结论:“没什么事。”北条夏树当然没半点伤,但他会喊疼,并佐以诚挚的眼神:“我好痛,你再看看。说不定是伤到骨头了,外面看不出。”再加上一点适当的表演扶着对方的肩膀,尝试着站起来,左脚根本撑不住。他演得精妙,能够骗过任何一个看到这一幕的普通人,引起对方的恻隐之心;但在常与受伤为伴的黑泽面前,无疑是再拙劣不过的表演。这一点,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黑泽阵收回落在他脚踝上的视线,抬眸盯着他,一言不发。看似平静如水的绿眸暗潮汹涌,眼中充满冷冰冰的审视,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他的眼神最终黏附在夏树脖颈皮肤的伤口上。四周空气降至零点,令人窒息般冰冷凝滞。炽烈怒火封在无声无息的微小动作中,时刻准备冲破冰层。他随时都会发难。而在对方开口之前,北条夏树眨眨眼睛,若无其事地说:“很痛,特别痛。我现在没办法站起来,没办法走路。你背我。”“……带我回家吧。”他语气坦荡,向黑泽阵提出了一个不可能被拒绝的条件。第94章 当黑泽阵回身时, 结局早早落定。北条夏树圈着他的脖颈,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拂过对方的肩线,不说话了, 无比纳闷地想:“怎么能比我垫了肩还宽?”虽然提要求的时候顺畅丝滑, 但事实上,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背。森先生也没有背过他。一般‘监护人背小孩’这种剧情会发生在晚上/雪夜/雨夜,孩子突然发烧,焦虑的监护人背着孩子去医院……但森先生弃医从黑之前是个正经家庭医生,这种程度的突发情况, 都不用出门,在家就可以处理得当。今天没下雨, 不久前倒是闪过雷光,天色依然阴沉, 山雨欲来。北条夏树多少觉得别扭, 稍微调整了下姿势。黑泽走得很稳, 也没有因为背着他就慢下脚步。“你的枪放在哪里?”北条夏树问。黑泽:“你办公室。”夏树:“?”夏树:“你知道我办公室密码?”黑泽:“知道。”夏树:“……哦。”他确实应该知道,很容易猜。北条夏树有个不错的习惯,手机里每个软件的登录密码都不一样,每张银行卡的密码也都不一样。而在《旅行青蛙》里,通用密码都是gin的生日。这一习惯无疑在此时帮了他一把,本该勃然大怒的银发男人收敛克制,堪称心平气和地配合他的任性。他背着北条夏树, 几分钟后走到车边,将他放下。目的达到, 北条夏树也不再继续装下去, 脚步轻快地开门上车。只不过, 对方仍然余怒未消,一路都没说话。这让罪魁祸首北条君忐忑许久,时不时偷瞥一眼,拿不准对方现在到底有多气,只好再搜肠刮肚地想一些馊主意。他冥思苦想十分钟,把学习目标锁定到太宰身上,连邻居家的萨摩耶都能当范本了,那太宰应该多少也有可取之处。北条夏树恹恹地回忆着,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眼睛扫到路边卖花的年轻女孩时,眼神一亮。“停一下!”他说。黑泽阵扫他一眼,眉心郁结,依言停车。北条夏树迅速穿过马路,女孩车筐里的花只留依稀几朵,他抽了支玫瑰,见剩的不多,索性一道买下,接着对小姑娘温和地笑一下:“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在对方受宠若惊的感谢中,他怀里抱着那几朵花,踩着绿灯的倒计时,小跑穿过斑马线。柔软额发被跑动时的气流掀起来,一翘一翘,像是灵活快乐的小狗耳朵。几步远的地方有垃圾桶,北条夏树毫不犹豫地抬手扔掉其他的花束,只握着那支玫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他邀功似的往黑泽阵眼前一递:“送你花。”北条夏树知道,一定会被拒绝“无聊”、“拿走”,黑泽大概率不会赏它第二个眼神,他根本没过对方会收,买花送花,只是为了传达自己的诚恳认错态度。但出乎意料的,黑泽阵并未立刻回绝,瞥了玫瑰一眼,目光又落到他脸上。他修长手指有规律地、轻轻地叩着方向盘,问:“另外那些呢?”北条夏树不假思索,自然地解释道:“那些是赠品,不重要。”不重要,不是他需要的,所以随手丢了。他答完,迟迟地琢磨了下这个问法,突然意识到什么,哽住。“难道,你更喜欢……”北条夏树略显惊讶,努力回忆,但实在叫不出另外那些花名,“呃……那个蓝紫色的……郁金…呃,还是……”坏了。夏树想。早知道先不扔了。谁能想到,top killer先生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看都不看、果断拒绝呢?但以他那天可怜见的眼力,只认得出玫瑰,顺手买下其他的,仅是顺水推舟做件好心事,他习惯如此。北条夏树心虚,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玫瑰挺好的,我就想送你这个。”这么说着,他却回头看了眼刚刚丢花的垃圾桶,上车的脚步迟迟不动。几秒后,黑泽阵俯身,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这支玫瑰。他方才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因为夏树扔花的举动感到半分不高兴,不如说,恰恰相反,甚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愉快。银发男人拆了透明包装纸,单手点了点身侧的座位,示意北条夏树上车。他缓缓低头,慢条斯理地摆弄手中的花。那支色彩明艳的玫瑰花,在他指间轻轻发抖,由于跟着卖花人风吹日晒了大半日,花叶的外缘稍显萎靡。北条夏树坐上副驾驶,车门关上的砰声,在寂静的车内格外鲜明。空气仿佛也随着紧闭的门而停止流动。一反常态的,黑泽阵专心地把玩那支玫瑰,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摩挲过每一片花瓣,如同爱抚情人的脸颊般温柔缱绻。那动作轻缓无比,却令人莫名不寒而栗。“早就告诉过你,外面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对方突然开口,陈述的语调。进一步的,他猜到了北条夏树未出口的话语,提前给出语气冰冷的反驳:“而下一次,还是会重蹈覆辙。”北条夏树将刚开了个头的气音吞下去,保持安静,乖顺而无辜地回望他。显然,这些年里,黑泽阵也对他那任性妄为的本性,有了相当程度的理解。他很擅长说好听的话哄人高兴,追着道歉也没有半分心理包袱,并不觉得害羞但他从来都不会改。黑泽阵仍盯着掌中的玫瑰,指腹缓缓探入花心摩挲。他的表情很淡,仿佛水洗过似的,不透一点负面情绪,却依然压迫感十足。外面的天色愈加阴沉,黑压压的云垂下来,雷光闪动,宣告一场翻天覆地的暴雨即将到来。“不解释么?”他冷淡地问,带着不加掩饰的嘲意。北条夏树摇头,慢吞吞地承认了:“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不会乖乖待在你认为安全的地方,从来不遵从别人的指令,除了工作以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现在是,以后也是。……在这里,我享有一些高于世界观的特权,所以格外张狂。”黑泽阵冷嗤一声,收拢手指,花在他的手中颤颤巍巍。他随时可以碾碎凌磨了这支可怜的花,掐断茎叶,蹂.躏花蕊,令它瓣瓣零落,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沉默泣响中,无助地躺进他的手心。从那山雨欲来的起手动作上看,他似乎确实准备这么做。尚且年幼的时候,黑泽阵握住伯.莱塔,对着伤害母亲的男人连开三枪,自此迷恋上这种掌控感。他的控制欲几近病态,所有的事物运行有序,降低风险,不可脱轨;而他的宝物,必须牢牢地锁于掌心,放置在垂眼就能看见、伸手即刻触及的地方,否则,一刻不得安宁。几粒雨滴,落到透明车窗上,弹出大雨的前奏曲。雨滴敲窗的轻微响动,倒是将车内凝滞的气氛冲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