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晁每天醒来,便看到望舒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他,脸上还戴着口罩,和巫山神女一样穿着护士制服。
二人站成一排,然后望舒俯下身来对着他说。
“你醒了。”
“手术很成功。”
江晁云淡风轻,这破梗他回应一个字便是输了。
浑浑噩噩了很多天后才好转了一些,江晁终于起床喝了些粥和米汤。
这才没多久,医疗生命基地内部又大变样了,不仅仅有了食堂和住院区,里面许多个科室也被建立了起来,只是没有医生也没有医疗机器,看上去空荡荡的。
江晁坐在食堂的位置上,问起了望舒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最近怎么样。”
往常,他喜欢自己去看看情形,或者戴着天神相四处游荡。
不过如今,更多的是听望舒说给他听了。
望舒:“仗打完了。”
江晁:“谁赢了,武朝,还是北燕?”
望舒:“我们赢了。”
江晁:“?”
江晁觉得不太对劲,又问望舒。
江晁:“死了多少人?”
望舒:“没死人。”
江晁:“打仗还能没死人的?”
望舒:“是啊,我们没死人。”
江晁终于拿起了天神相,神游阴世幽冥。
然而往黄泉河边一站、江晁便愣住了。
往常。
他来到这阴间,向来都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旷野。
偶尔或许能够看见一两个鬼神押着恶鬼,或者过路的黄泉之舟。
而今日。
他看到彼岸之上列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一只又一只鬼神牵着一批又一批的恶鬼从远方而来,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就像是赶集一般。
黄泉河上,来来往往的黄泉之舟忙碌不过来,一刻不得停歇地载着鬼魂往幽都城的方向而去。
招魂桥前,恶鬼们将桥下都塞满了。
幽都城中,鬼山鬼海,等候着审决。
他何曾见过这样人满为患的阴世幽冥,惨叫哀嚎声回荡在天际之上,化为凝结不散的煞气阴云。
此时此刻的这阴间,当真有了那恶煞死地的氛围,令人一进来仿佛连魂魄意识都要冰冻住了。
——
堇州北边大半个州,以及胤州的几个郡县依旧在动荡之中,北燕的大军在这边虎视眈眈。
尤其是阳城这边,双方的大军依旧在对峙,大规模的小股游兵在不断地厮杀,袭扰各地,大量的骑兵来去如风,难以遏制。
他们不劫掠粮食,或者说劫掠了粮食大多也带不走,于是四处烧毁村落、粮仓、驿站和港埠、渡口。
他们不围攻县城,却四处烧毁房屋,将目之所见的一切关于人的痕迹都化为灰烬。
西门郡。
承汉县外。
这里前些日子本就遭了天灾,如今又迎来了兵祸。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骑将,挥舞着长枪,对着麾下的骑卒大喊。
“全都烧了,一个不留。”
“拖垮他们。”
“今年这些南人他们能扛过去,明年他们还能扛过去么?”
“等开了春,咱们再来,将他们的地和苗都给踏平了,粮食都给抢了,看那温绩还拿什么打。”
“这堇州,注定是咱们的。”
所过之处,皆成白地。
再雄伟的城池,再险峻的天关,终究还是要人来守的。
而原本的赈灾计划,也因为兵事一起,便全成了泡影。
动荡不安之中。
堇州彻底乱了起来,大量的人开始逃难,或进入山中,或成群结队为匪徒。
不少地方闹起了饥荒,人相食。
骑将带领着人一路烧杀抢掠,碰见大军就跑,碰见少股敌军就冲上去。
这一日。
其带着兵追赶着一群人来到了一处庙前,见那些人钻入庙中,立刻将庙团团围了起来。
骑将看了看这庙,虽然是在荒郊野外之中,但是修得却是很恢弘大气。
有围墙,三进的院子,里面的大殿也有着三丈多高,因此足以容纳不少人。
此时此刻那些人都躲藏在其中,瑟瑟发抖地看着外面。
骑将问:“这是什么庙?”
有人回答:“看上去像是社庙。”
骑将:“不过一小小地神,竟然也有这般庙宇?”
对方回答:“楚地的四方地主八方山神灵验,因此社庙也与他地不同。”
骑将令人撞开庙门,然后冲了进去,便看到一群道人站在前面。
“贫道见过将军!”
骑将:“你认得我?”
道人:“贫道认不得将军,也从未和将军蒙面,不过贫道有话要与将军说。”
骑将:“什么话?”
道人:“昨日天界传下法旨命四方地神庙所有庙祝监察各地禀报于九天之上,一切异动阻扰神鬼通行者生死勿论,违者遭天谴雷罚,鬼神相诛。”
“将军如今已经扰乱了这楚地,还是速速离去,莫要再造杀孽了。”
“如若不然,怕是立刻天谴就要降在将军的头上了。”
高头大马上的骑将听完愣了一愣,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嚣张的道士,他带着这么凶恶的兵卒一路杀了过来,一个个刀上甲上的血都没有擦干净,腰间有的还别着头颅。
这哪里来的贼毛道士,竟然敢和他这等凶人这样说话。
骑将:“你是在和我说话?”
道人:“是。”
骑将气笑了,然后冷森森地问他。
骑将:“天界法旨,不知道是哪个天界发下来的法旨,又是谁的法旨,能管到我等的头上,莫非是大燕天子的旨意?”
道人:“是云中君的法旨。”
其哈哈大笑:“可惜,我等非楚人,这云中君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等的头上。”
“我早听闻楚地云中君灵验,有着诸般神通,可我大燕有十万大军在此。”
“我这十万儿郎就算是下幽冥走一遭,那阎罗老儿也得低头。”
“就算是云中君下界,又能奈我何?”
道人说:“将军慎言,莫要为此刻说的话后悔。”
那骑将早已不耐烦了,上来便是一刀斩向那道人的头颅。
“我慎你娘个头。”
看到骑将动了起来,其他兵卒也立刻下马,手持武器朝着里面杀去。
然而,这些人刚刚踏入院子之中,天空之中便传来了异响。
先是一阵阵嗡嗡声,然后便是急促的噼里啪啦如同雷霆一般的声音。
“突突突突突!”
青天白日。
从天空之中,落下了一道道惊雷。
社庙之中的道人还算镇定,但是躲藏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却吓坏了。
他们本就惊恐地看着那些杀进来的北燕兵们,此刻被这突然想起的雷一惊,更是三魂七魄都仿佛一起飞了出来。
“打雷了,打雷了。”
“哇哇哇哇!”
“啊,我不想死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和他们拼了。”
有女人和孩童的哭喊声,有男子的喊杀声,有跪地磕头求饶的。
但是伴随着那一道道“惊雷”响起,接下来便没有任何动静了,天上既没有下雨,就连地上原本喊打喊杀的人声也没了。
再一看,那之前凶神恶煞的骑将已经倒在了那道人的面前,没有了任何气息。
还有那些跟随在骑将之后的兵卒,一个个都横尸于地,一个个看上去血肉模糊。
那甲胄上开出一个个大洞,似乎就和纸糊的一般。
道人这个时候上前,蹲在那骑将的面前。
“将军!”
“贫道说了有天谴,尔为何不信呢!”
佛陀的报应等来生,修善果来生得善报,修恶果来世堕恶道,?而赛博神仙的报应。
是倒计时读秒五四三二一。
而骑将并不知道,他这一主动冲击社庙准备杀死庙祝一行为,所激活的程序,以及带来的后果和影响是他远远无法想象的。
也同样解开了,云中君下在某赛博神仙身上的限制。
更准确地来说。
是让她找到了借口。
——
夜里。
一条从上游巫江游下来的神龙,一路穿过长江主道,历经画江。
此时此刻,也抵达了阳城附近。
从龙脊之上走下来了数十鬼神,循着月色,一个个光滑透亮的护目镜看向了远处的燕兵大营,倒映出了那营垒的影子。
这些鬼神一个个披着奇异贴身的甲胄,头上带着冲天马尾黑盔,腰间揣着雷鞭和掌心雷,背后还扛着类似于看起来像是粗壮的棍子,实则是火箭筒一类的东西。
一个个全副武装,充满着兽性的目光望着远处的大营,似乎要将那大营之中的活人全部撕裂。
但是它们的一切行动和号令,又必须听从头上的那黑盔,以及黑盔之上马尾接受而来的天界法旨。
“滴滴滴滴滴滴地!”
急促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各种光芒和图像不断地呈现在鬼神的眼前,一个个光影生成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告诉它们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一个个鬼神抵达预定位置,然后几个人一个小组,分别拿出武器,开始等候。
“天界法旨!”
“消灭一切阻拦鬼神通行,小地狱稳定运转的因素。”
“人间,燕国军团。”
“不稳定因素排行第一,天界主机审批通过,允许歼灭。”
“鬼神机动权限解锁,黑盔冲天马尾军团待命……”
“丹龙号武器系统权限解锁……”
当计划生成完毕之后,便听到了机械的倒计时声音开始传来。
“倒计时。”
“五,四,三……”
鬼神站在远处静静矗立,好像一座石雕。
随着倒计时结束。
“轰隆!”
远处一声巨响,江上火光亮起,紧接着远处的军营便被点燃。
不是一处,而是目光所及的大片军营全部被点燃。
一炮下去。
绵延不知道多少里军营只剩下一片火海,炮火覆盖的军营之中已经找不出个全乎人来,连惨叫哀嚎的声音都根本听不见。
剩下的军营之中,燕兵士卒们从营帐之中冲出来看到这一幕,瞬间疯了。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火,这么大的火?”
“有人袭营!”
“那火是从天上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
“有鬼,有恶鬼,营外有恶鬼冲过来了。”
紧接着,数十鬼神登场。
有鬼神挥舞棍棒,电光闪烁,雷声阵阵,触及之人立刻倒下。
磕着就死,擦着就倒地抽搐。
这些鬼神一个个本就高大强壮无比,拥有着非人的强横体魄,而那棍法也不知道是如何练的,耍起来如同棍圣附体。
那些士卒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吓得吱哇乱叫,在黑夜之中疯狂逃窜。
有鬼神扛起背后的火箭筒,将一个个坚固的营寨直接轰掉,然后迈着沉重且稳定的步伐朝着前面推进。
营中的士兵直接溃逃,连正面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而天空之中还有着跟随丹龙号而来的大量中型无人机,从天空往下喷吐着火舌,和这数十鬼神一起拉成一张张纵横交错的包围网。
数以万计的人被这张包围网不断地收割包围,最后被追赶到了江边,大量的士卒要么绝望的冲向那目露凶光的鬼神,要么绝望的落入江中淹死。
一夜之间。
大营之中十万燕军正兵以及辅兵,全军覆没。
等到第二天,温绩骑着马带着兵赶到这边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河面和滩涂之上,层层迭迭的尸体挤压在一起。
水底下。
密密麻麻的藤妖不断地涌出,将那些尸体拖入水底之下,然后消失不见。
那藤妖甚至还窜到了地面上,将地面上的尸体也给拖入了江中。
随着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江面和地面已经看不见尸体了,似乎被那藤妖吞噬殆尽。
剩下的。
只有那阳光下,艳红的大江。
而回过头,空荡荡的营垒之中,就像是被飓风扫过一般只剩下一片狼藉。
昨日里森严无比,人马十万的营中,只剩下无主的马儿在四处奔走,迷茫地在大地上转来转去。
连往日大战过后,通常会嗅着味道食腐而来的恶鸟此刻都不敢盘旋在天上,远远地避开了这里。
——
阳城内。
温绩从马上下来之后,铠甲也没有卸下,就这样坐在校场大营的军帐主榻上,靠在一旁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外边,一直到天黑才回过神来。
而这个时候,战场也基本打扫完毕了,有人回返报告于他。
温绩连忙问道:“人呢,可还有活着的人?”
对方摇了摇头,告诉温绩,上至主将,下至小卒,燕兵十万无一生还,连一具尸骸都找不到。
除了夜里远远看到的动静,他们甚至无法想象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燕兵又经历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温绩眼神更空洞了,他呆呆地说道。
“十万人。”
“十万人,一夜之间。”
“全死了。”
“连尸骨都没有,死得干干净净?”
那僚属这个时候拱手,对着温绩说道。
“郡王,没有死得干干净净。”
温绩连忙坐起:“怎么说,你刚刚不是说,没有活口么?”
僚属回答:“郡王,我回来的时候听那些和尚说,那十万人,全都下了地狱,十万恶鬼将黄泉幽冥的路都给堵住了。”
这样一说,丝毫没能抚慰温绩,反而更吓人了。
温绩知道。
一夜之间,战争的阴云便消散了,堇州原本危机的局面一下子便解开了,他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和局面。
他本应高兴,但是温绩此刻只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这可是北朝的精锐大军,其中还有大量从北边调过来的骑卒,一夜之间,像是屠鸡杀狗一般打得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跑掉。
这是何等骇人的事情,又是如何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好一会。
温绩才挥了挥了手,让对方下去。
僚属也同样震惊无比,今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几天,温绩便开始调动兵马将那些侵入堇州内部的兵马留下来,主力全军覆灭,这些人想要再逃出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些人大部分人都被留在堇州和胤州,只有一小部分逃了回去。
北朝人被吓破了胆。
而温绩,也同样被吓破了胆。
一个不敢再打了,另一个也没有心思打了。
而这也正是月神想要的,整个堇州和胤州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将她接下来想要落实的计划全部都落实下来。
——
黄泉河边。
“啊!”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饶了我,我不敢再吃人了,莫要将我下地狱。”
“我杀人无算,你们这边什么地狱最恶,爷爷我就去哪里。”
“全死了,全死了。”
十万凶神恶煞的恶鬼下幽冥,浩浩荡荡地被押赴幽都城中。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之前那个骑将。
此刻这位骑将,被丈八鬼神的鞭子抽打着,不敢置信地走在幽冥之中。
回头望去,一个个鬼神操控着雷霆,巨人一般的身姿随便一拍便能够将他们这些小鬼拍成肉酱,雷鞭横扫,所有小鬼就好像蚂蚱一样被串了起来。
而这样的鬼神,回头望去,就好像那密密麻麻的恶鬼一样,幽冥大地上到处都是。
招魂桥上,那巨人的身姿更是仿佛将天都给顶出了一个窟窿,而天空之中,好像有着更可怕的影子在其中窥视者。
幽都城上,那三眼虎头牛身的鬼伯目光扫过,所有恶鬼便不能动弹,接受着其审查。
别说是十万恶鬼。
就算是再多的恶鬼,在这里也翻不起浪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