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林林怎么了?”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是在学校和同学闹了矛盾吗?

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了?

被排挤被孤立?

还是遇到了其他委屈的事?

石雅慧忘了她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想站起来去儿子身边。

石子林见状忙快步跑到床边。

“妈,你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话也说得不太清楚。

满满的歉疚。

石雅慧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好, 妈妈不动。林林,还记得爸爸妈妈和你说过的吗, 不管发生什么事, 爸爸妈妈都是你永远的后盾,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 一起想办法解决。所以,你可以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吗?”

儿子虽然才上三年级,但已经很在乎他小男子汉的形象,平时很少会哭成那样。

“对不起……”

石子林被妈妈摸了头,一下子哭得更加厉害。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能重复着这三个字。

妈妈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却只是为了不去上学就故意不提醒妈妈前面路滑,害得妈妈摔骨折。

小姨对他那么那么好,他却在车流中想把小姨推下电瓶车,祈祷她被其他车撞。

石子林心中煎熬,痛苦,无措。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想法。

那些想法和行为让他脸红,让他不敢面对妈妈和小姨,让他觉得他很不好很不好。

很差劲儿。

“哎这是怎么了?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告诉小姨,小姨明天去找他们。”

石雅真从外面走进来,在石子林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的干花胸针上传来。

石子林吸了吸鼻子,闷闷的,被堵住的心口一下子通了。

“妈妈,小姨,没有人欺负我,是我没做好。但是以后我一定会做好,我保证。”

他脸上挂着眼泪水,表情却很认真。

石雅真和石雅慧被这郑重的模样逗笑,随即对视一眼,摆出同样严肃的表情。

“好,我们相信你。”

曾上过天台,一起约定要用生命去报复家里人的那些孩子们也都好好地回了家。

他们依旧会想要多看一会儿电视,多在外面玩一会儿,多吃几个冰淇淋。

但他们会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爸爸妈妈说,努力去争取。

争取不成功的时候就哇哇大哭,哭着喊着说他们不爱自己了。

然后收获一通笑或者一通骂。

没再想过再一次去天台。

那段模糊又清晰的记忆让小小的他们明白,网上说的不对。

“我去死”这几个字不能随便说出口,更不能随便去做。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会说话,不能去玩儿,什么都做不了。

痛苦的只有爱他们的人,那些讨厌他们的人,不认识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把他们忘得干干净净。

而且死亡一旦发生,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那些在意识世界里切身感受到的疼痛和无助,给他们留下了很深刻很深刻的印象。

尽管有很多很多的道理他们依旧不懂,因为他们还没有经历过,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太多的认识,但至少,他们学会了珍惜生命。

知道了宝贵的生命不能拿去做交换,做威胁。

不过——

不能多看会儿电视真的很难过。

明明电视那么好看。

既然电视被生产出来,被买回家,那么多好看的动画片被放到电视上,为什么不让他们看呢?

还有冰淇淋。

那么甜那么香,超市里什么口味都有,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吃一个再吃一个呢?

这个世界真奇怪。

不知道长大以后能不能想明白大人为什么不让他们那么做。

他们叹着气,苦恼着想办法争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或者去缠疼爱他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趁着爸妈不注意偷偷看偷偷吃一点儿,或者答应爸妈说的条件,先去做作业看书或者什么,交换一些看电视的机会和吃冰淇淋的机会。

孩子总有孩子的办法。

他们才不会轻易放弃呢。

哼。

在数个灯火之外,卢春羽也回了家。

他依旧没有带上他的舞鞋。

那双鞋子被他好好地藏在老地方,没有其他人会发现。

不过,坐在餐桌前面,和爸妈一起吃着饭,他试探着地问:“妈妈,以后我真的再也不能跳芭蕾了吗?”

这样的问题,卢春羽已经问过很多次。

他曾经期待着在那位“神明”的指引下,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但一次又一次,都没能成功。

总是说他马上要升学了,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

或者说他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应该喜欢芭蕾那样的舞蹈。

别人会嘲笑,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会觉得他不正常,思想有问题。

失望一次次生长出来,埋怨也是。

现在,卢春羽知道,“神明”已经不在。

他没看见“神明”的离开,但他能感觉到。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但他还是想要再问一次。

卢春羽真心热爱着芭蕾,就算被爸妈否定一百次,一千次,他也还是喜欢。

只不过,心里有个小小的角落,在期待着父母的认可和支持。

那对他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餐桌旁,母亲放下了筷子。

卢春羽身体微微绷紧。

来了。

又一次拒绝要来了。

“当然不是。你如果喜欢,如果不怕吃苦能坚持住,可以兼顾,当然可以一直跳。”

一旁的爸爸也开了口。

“小时候,你喜欢什么我们就送你去学什么,就是想让你找到你想一直做的事情。我们小时候没那个条件,现在你有了,当然要让你去体验不一样的东西。现在你找到了,我和你妈妈都很高兴。”

“只不过,文化课也很重要。我们的能力有限,能给你的支持只有那么一些,知道的也只是你需要好好考试,去好的初中、高中,然后才能去更好的大学。”

桌子旁的爸爸妈妈说着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们说,他们支持他继续跳芭蕾,也从家庭情况和社会环境,以及他未来的发展方向,说了为什么需要他优先顾好文化成绩。

“人这一辈子也许一直找不到一件喜欢的事,也许会有很多件喜欢的事,这个时候喜欢的,未来也许不喜欢,这个时候不喜欢的,未来也许会喜欢。我们没办法确定你以后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所以希望你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而顾好文化课,至少对他们这样的寻常家庭来说,是让他拥有更多选择机会的基础。

他们没有家财万贯,没办法给卢春羽很多次试错的机会,只能更稳妥一些。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没有把卢春羽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而是很认真客观地分析着利弊。

“能有喜欢的事情很好,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我们也不得不考虑现实情况。如果能找到平衡点那再好不过。”

他们说的有些话卢春羽不懂,但他已经是六年级的孩子,大部分能明白。

这一次关于要不要继续跳芭蕾的话题,他们聊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深夜。

卢春羽明白了爸妈考虑的那些问题,爸妈也明白了他的热爱并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为了逃避学习而找出来的借口。

夜里睡下的时候,卢春羽已经明白,如果他要继续跳芭蕾,一定会比现在辛苦很多很多,也不一定会获得他想要的那一切。

但,黑暗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根彩色的,大积秽眼馋的想要吞掉的情绪丝线,却愈发光彩夺目。

大概,是没有任何阻力、难处的喜欢,与处处有困难有阻力有不理解的喜欢,在一个人心中的重量全然不同。

又大概是,他知道那些利弊那些未来可能的失败后,对芭蕾的爱依旧不减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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