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新到任的县令常天术穿着一身漆黑的单薄长袍,面无表情在内院踱步,看见他的衙卫纷纷行礼问好,但常天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中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穿着隆重的师爷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面上挤满笑容,朝常天术施了一礼,道:“汤荃见过常大人,大人舟车劳顿,有事尽管吩咐在下!”
“你便是汤师爷?”常天术淡淡道。
“正是在下,大人有何吩咐?”汤荃谄媚道,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与那王朝志共事多年,对于这些官阶不大不小的人物自有一套应付的方式。
“去把府衙近三年来的开销报验都拿来,本官要查看。”常天术吩咐道。
汤荃闻言面色微微一滞,没想到常天术竟然一来便要查账,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他面露难色,道:“大人见谅,府衙三年以来的进账和开销数额巨大,恐怕无法一一让大人过目。”
常天术面色沉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斜着看向汤荃,语气生冷道:“汤师爷,我是告知你, 不是和你商量!”
汤荃心中一颤,感到一股莫名的威严自面前的新县令身上传来,令他忍不住后背一凉,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哽在喉咙里,见常天术明显不悦起来,他立马谄媚道:“是是是,我马上给您找来,马上!”
“嗯,去吧。”常天术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汤荃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正要去办时,忽然常天术叫住了他,问道:“汤师爷,本县可是有个姓方的大户?”
汤荃脚步顿住,脸上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连忙道:“回大人,是有户姓方的,主事的名叫方全安,可是要将其请来?”
常天术若有所思,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你去吧。”
“是...”汤荃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半刻钟后,府衙一名信使来到方府,专程送来一封信,此信方全安看完面色沉下,连忙让家仆去知会方源,但方源此时已经出门去了。
...
朝阴城东,黄凰院子里,两个人对坐烹茶。
“你想好了?”黄凰将茶杯递给方源,面上有些高兴,越是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方源这个人有意思,嘴里常常冒出一些新奇的词,似乎与吴成德等人很是不一样,当然,她最为看重的还是方源的潜力,武道虽然衰微,被真血道绝对压制,但那是因为武道耗费资源太大,且常以数年数十年为单位积累,天资和底蕴缺一不可,大月自建朝以来,还未出现过宗师之上的强者,未有过武道之巅的存在,而黄凰却是想将方源朝着这个方向培养,同时她坚信自己的眼光,绝对不会亏本。
“嗯,我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她的失忆症愈发严重了,已经开始忘记更多的人和事。”方源沉声道,他想起前世的老年痴呆症,先是忘记身边的人,最后完全失去自理能力,他绝不想母亲变成那般模样。
“也是,此等怪病,应当越早医治越好。”黄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放心,到了王都,我罩着你。”
方源闻言忍不住一笑,之前不小心说漏了嘴,被黄凰硬是问了半天罩是什么意思。
“对了,吴兄他们呢?”方源面露疑惑问道,因为自进来起便没看到那两人,偌大的院子里仅有黄凰和红花绿萼两个丫鬟。
“他们有事先行离去了。”黄凰道,昨日晚上吴成德和黎彩二人向她告辞,说是家族有事传唤,连夜便离开了朝阴县。
“两人一起?”方源有些好奇。
“嗯。”黄凰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茶水,道:“回王都的路上恐怕不会太平,到时候还得仰仗你出手。”
“应该的。”方源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疑惑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殿下。”
“哦?那可是不常见,你尽管问。”黄凰脸上露出笑容,将额头一缕短发拨至耳后。
方源:“你究竟是什么几血?”
黄凰一愣,随后坦然道:“二血吧。”
方源点了点头,又疑惑道:“为何此前多次都不见殿下出手?”不管是之前寻找无间魔甲还是争夺圣火令,亦或者是去归元寺,真正出手的人只有吴成德一个,黄凰则是全程都在用天雷子火力压制敌人,未曾展现过真正的实力。
“呵呵。”黄凰笑起来,道:“哪里有公主亲自动手打架的,多影响本殿下的优雅形象啊。”
方源无奈,不再多问,两人闲聊了片刻后,方源便起身告辞,他与黄凰约定明日早上便离开朝阴县,前往王都。
“红花绿萼,你们送一下方公子。”黄凰朝两个侍女吩咐道。
“不用了。”方源连道,他看得出来两个侍女对他似乎没有什么好感,同时还带着一丝戒备,令他有些无言。
“殿下留步。”
告别黄凰后,方源便往家中方向返回,临来时忘了同小月交代,万一父亲方全安找他就不好了。
路过府衙时,方源看到门口正在招取衙役,想来是在上次的事故当中死得差不多了。
“走开走开!一个瘸子,也敢来应征!”一道身影被踉踉跄跄从人群当中推了出来,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旁边一群人轰然大笑,丝毫不在意倒在地上握紧拳头的少年。
方源脚步顿住,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忽然发现对方身上竟传来一股令金线微微波动的气息。
“有意思...”方源嘴角露出笑容,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只见是一个长相有着七八分清秀,浑身衣裳一片脏兮兮的少年,他右脚似乎受了伤,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少年嘴里愤愤道,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失落与黯淡。
“看什么看?”少年忽然发现有个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正盯着他看,不由有些慌张道。
方源闻言一笑,没有在意,他目光落在对方胸前一根草绳吊坠之上,那股波动便是自吊坠之上传来,于是轻声询问道:“兄台脖子上的吊坠可否让我一观?”
少年顿时面露警惕,双手捂着吊坠,有些防备道:“你怎知道的?”
“不借不借!”少年拒绝道,看向方源的目光当中有些惧色。
“你不需要如此防备,兄台不愿意便算了,打扰了。”方源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少年面色犹疑,最后还是叫住了他。
“我要一锭银子,这吊坠给你。”少年从胸前取下草绳,露出一枚玉质的葫芦籽,看得出来他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咬牙要与方源换一锭银子。
“怎么?你很需要钱?”方源看着他的样子,不免来了兴趣。
“是,我娘病了,我需要钱给她抓药。”少年盯着方源认真道。
方源听了这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复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安。”少年回答道,眼里露出几分恳求。
“行,这东西我要了,银子给你。”方源接过吊坠,而后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沈安。
“要是有需要的话,去找昆鲨帮的邓辽,就说方源让你去的。”
抛下一句话,方源转身便离去了,他不过是看对方孝心可嘉,随手而为,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沈安看着方源离去的身影,眼里浮现一缕感激,他手中紧紧抓着那锭银子,转身看了一眼旁边应征衙役的众人,很快消失在原地。
...
方府,方全安屏退众下人,自己小心翼翼招呼着常天术。
方全安眼神落在对方脸上,心中不免忐忑,他认识常天术,曾是少年时,他与父亲一起见过此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还是记忆里的那副样子,竟没有衰老多少,但方全安不知道对方还认不认得他。
“最好是忘记了...”方全安心中忍不住希望。
“不知常大人光临寒舍,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方全安脸上露出笑容道。
“呵呵,无妨。”常天术端起右手边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方全安身上,见他行坐不安,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么有礼貌。”
这话落在方全安耳朵,却是令他顿时心中一突,脸上笑容僵住,道:“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行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傻,我常家不像你们,真血血脉尚且旺盛,见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跟在方旭仓身旁的少年。”常天术淡淡道,似看穿方全安心中所想。
“再说了,当年方旭仓杀我常家一脉十三名高手时,你方家血脉便早已被我常家老祖种下生生咒印,若非方家血脉无辜枯零,也不会让你们安稳这么多年了。”常天术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看向方全安的目光当中带着些许冷意。
方旭仓,方源的爷爷,也是方家血脉最后一代中的佼佼者。
方全安身躯微震,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早就认出了他,他还以为能够侥幸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你想如何?”
想不到竟是到了这一步,方全安心中叹息,他尚且年少时,有一天看见父亲方旭仓浑身是血从外归来,第二天便听闻常家年轻一辈高手当中,有一十三名真血者同时陨落。
“血债自然只能血偿,当年方旭仓所杀常家十三人,有一半都是我的血脉兄弟,此仇我记在心中多年,如今,方家也当有十三人死在我的手中才行,方旭仓那短命鬼,可以勉强算上一个。”常天术脸上不由浮现一丝阴鸷。
“你!”方全安站起身来,脸上浮现怒气,他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也不能忍受有人侮辱先父。
“呵呵...怒了好,怒了好,怒了,我杀得便更舒心。”常天术放下手中茶杯,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吗?”
就在此时,一道冷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