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怀中之人面色逐渐恢复红润,世界崩溃的进程也悄然停止。
湛蓝色信息流徐徐涌向整个世界,如同圣手补天,将破碎混沌的世界修补得寻不到一丝缝隙,周边草木迅速抽芽生长,在短短数秒内化作与方才别无二致的模样。
轿子被数据一点点编织完整,将朦然天光掩得严实;驭马轿夫身形从透明渐转为实体,此时正趴在马背上酣睡;那些惊恐逃窜的人也止住了步子,左右四顾,不知方才自己究竟在做何事。
轿外,顾芸秋下属副将正迷茫地环视四周,无意瞧见不远处一顶显眼轿撵,蹙了蹙眉,顿时忆起来意。
“诸位!段洵风卑劣阴狠,竟以一女子为挟,牵制戎蛮与顾军,妄图以此暂保澜京,行改制称帝的黄粱梦。”他朝同僚高声呼喊。
“今,我等奉顾将军旨意,特地前来,营救苏姑娘回燕云!”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人这才恍然回神,面上现出愤慨与痛恨之色,纷纷举起手中弓.弩,翻身上马,朝轿撵围来。
那些押送之人才从世界崩溃的余波中回过神来,正惶然不知所措,又哪里是顾家军对手,抵挡不到一刻便溃散奔逃。
顾芸秋撩起轿帘朝外瞥一眼,静默片刻,开口道:“危机已解除,剧情线重回正轨,我也……该走了。”
“系统1111,非常感谢。”031语气真挚。
“你也要小心。”1111叹一声,“现在相信我了?监管系统并非只是你一个冷冰冰的上级那样简单。”
031:“是的,一切细节我会如实记载于日志之中。1111,本世界结束之后,再会。”
顾芸秋这才颔首。似乎是方才消耗过大,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安静地注视着躺在她怀中昏睡的人,眸中光晕柔软又怜惜。
她无声俯下身,在江葵唇上极轻地落下一吻,像在触碰易碎的宝物。
“小葵,真是个小笨蛋。都第三个世界了,怎么还没有想起来……我是谁呢?”
她呢喃轻语,声音却难免失落。
“再等等我,好不好?”
“再也不会让你这样辛苦了,今后,换我来救赎你。”
江葵睫毛忽地轻颤了几下,指尖微勾,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无能无为。
“别怕。”1111轻柔抚摸她发丝。
“下个世界,我们还会再见。”
记忆权限收回的倒计时跳到0,顾芸秋眸光逐渐变得黯淡空洞,可她却始终专注地盯着江葵,片刻舍不得错过。
短短几秒,身体控制权已然移交。
苏醒的小将军身子骨一颤,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热吐息,顿时慌乱地垂下头去看。
心心念念的人正安然无恙地被她抱在怀里,虽阖着双眼,却吐息柔缓,像在熟睡。
顾芸秋又仔细望去,只几眼,不知想到何事,双颊倏地染上燥意,只好慌乱地撇过头去。
狭小空间里只她们二人,轿撵被外面若明若暗的天光笼住,晕出隐约赤色,像是熄了灯的昏暗喜房。
琬竹身着一身刺绣繁复精致的大红嫁衣,头上璎珞流苏乖顺地垂在颊侧,愈发衬得她面似雪瓷,唇若桃瓣。再加……连顾芸秋自己也穿着一身殷红色便服。
此情此景,倒像是在行嫁娶之事似的。
“芸秋……”
被冷不防唤了名字,小将军指尖一颤,还以为心思被看透。定睛看去,却发觉怀中之人并非醒来,此言只是呓语。
她稍抿着唇,暗怪自己心思不正,难免被惊到。
虽这样想,顾芸秋却并不似方才那般羞怯了。借心上人尚未醒转之时,她索性趁人之危,极尽轻柔地用唇摩挲亲吻,聊表思念。
“我在。”
路上这几日,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几近疯魔,每每思及此事,眼前总会冒出诸多虚幻之景。
梦中,她与手下人马一同堵截和亲,可轿撵近在眼前,她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及。亲眼目睹琬竹用簪自尽,她号恸崩摧,可竟连一声呼喊都传不过去。
好在那只是梦。
轿外传来一声下属禀报:“将军,段洵风手下反贼已悉数伏诛!”
顾芸秋正色,朝轿外高声下令:“一鼓作气,北上行进,与燕云军汇合!”
兵士们精神抖擞地应答:“是!”
熹微天色逐渐明朗,初雪渐歇,车队在整顿后缓缓启程。不知是哪位兵士心情雀跃,口中哼起了家乡小调,可惜调子跑的有些远,引来同伴一阵揶揄嬉笑声。
“琬竹,辛苦了。”顾芸秋手指轻掠过江葵侧颊,心中从未如此柔软。
今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她们。
她也有些等不及了。待回到边关,她定然要好生准备,请来燕云手艺最精巧的制衣匠,赶制嫁衣与凤冠珠翠,风风光光迎娶琬竹进门。
不过,此事还要暂且压下,充当一个惊喜才好。
顾芸秋悄然与江葵十指紧扣,笑意漫上嘴角,不自觉低哂出声。
她想,琬竹一定会喜欢的。
半月后,顾家军行至燕云边陲,与蘅衣所率大军顺利汇合。
江葵在抵达燕云城关的这一日醒来,闻听轿撵外传来燕云百姓热切之音,撩开轿帘,她顿觉一阵亲切,眼前也复现出芸秋初次抵燕时的画面。
凛冽朔风中,百姓笑容可掬。不知所措的小将军腰间挂着兵符,被说媒的婶子们团团围住,只得转头朝她投来求助目光;性情温和的顾二与臭脸女军师并肩而行,不时传来一阵笑声;还有,立在她身旁,深目高鼻,性格可亲的香岚。
可惜,很多熟悉的人都不见踪影。百姓虽热情依旧,可周边稀落空荡,蘅衣并未出城迎接,如今仍在此处的,恐怕只有她与顾芸秋二人罢了。
江葵接着远眺前方,忽地瞧见两道熟悉身影,正是雀雀与陶菱。两个小姑娘此时正同乘一匹马,活泼地朝百姓们招手示意,引得她也不自知笑起来。
“苏姑娘,天寒地冻,唯恐冷风灌入轿中,阻碍病情好转。将军特地嘱我照顾好您,若不周可是要怪罪的。还是暂且搁下帘子,多添些衣物罢。”一道温和声音自轿外传来,是顾芸秋身边的亲兵。
“好。”江葵轻声应答,将帘子放下。
醒来时轿中只她一人,她本想出去瞧瞧,可转念一想,世界不曾崩溃,也就意味着顾芸秋暂且无事。虽然担忧,但为了不给旁人添乱子,她也只好暂且在此处待着。
江葵揉了揉眉心,无意间瞧见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一时失神。
昏迷前,她似乎窥知了这个发糖系统的一角规则
这个世界的存续,似乎与她这个任务者的安危同样联系甚密。
具体原因江葵尚未想通。她睁眼时头痛欲裂,先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腕上一抹殷红,与眼前接连跳出的警告窗口.交相映衬,刺得她睁不开眼。
还有,脑中出现的两道情绪截然相反的031声音。
以江葵对三幺的了解,虽然卸载了傻白甜模块,但它是断然不会以第一道声音,即理性到接近冷漠的情绪与她对话的。
“宿主,我在这里呢。”031委屈地在她脑中出声,像在委婉暗示。
果然。
江葵唇角翘起,故意道:“抱歉三幺,下线太久了,差点忘记直接问你。”
031:?我下线不是为了成全你与女主角?
别的小系统受欺负了都有宿主帮忙出气,可它为了掩盖两人私情,被监管系统按在地上摩擦时就没见这位宿主出过声,反倒还乐在其中!
它气鼓鼓道:“总之,宿主要小心。”
监管系统四字031没有明说,似乎是在顾忌什么。不过只要简单想想就能明白,敢在背后议论上级,指定没它好果汁吃。
江葵笑着应和一声,接着倚在轿中,阖眼沉思。
诱导她自.杀的并非031,而是所谓监管系统。这个古怪的存在明知自己死去后世界也会随之消散,却仍要采取这种颇具迷惑性的方式来哄劝误导她。
这说明,比起挽救世界的指标,她这个任务者的存在于监管系统而言更具威胁,已经到了要清除掉的地步?
“监管系统。”江葵无声自语。
是否因为她接连在这几个世界中与女主角绑定了感情线,监管系统据此判定她不忠实履行契约,为任务中的不可控因子,因此想将她直接抹除?
可是违约惩罚不至于这样严重,而且只要甜度值满,女主选择和谁在一起都是可以的。
江葵原本蹙着眉,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监管系统只是单纯想阻挠她与女主角产生亲密联系,或者说,是阻止她……
忽然,头痛欲裂,世界变成一片安静纯白的虚无。
在她面前,忽地出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虽然看不清楚长相,可周身气息却极其熟悉,令她不安的心转瞬平静下来。
江葵确信,她是见过这个人的。
她怔然地望着那人,试探走上前,唇瓣相碰,犹疑又踟蹰,口中的那个名字几乎快要呼之欲出。
忽然,那人转过身来,虽被光笼住了面容,江葵却能察觉到,她在对自己温柔地笑着。
“小葵,等着我。”
江葵心中莫名酸涩与凄惶,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拦住她问个清楚,可手指却轻而易举地穿透那人身躯。
周边景象再度轮转,那道人影,在她面前凭空消散。
“苏姑娘,大营到了……咦?”
亲兵撩开轿帘,就见江葵正孤身倚靠在轿中,神色茫然若失,眸中积蓄泪水,正顺着颊侧缓缓淌下。
他有些慌乱,“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葵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只得慌忙以袖拭去泪水,轻声道:“不必担忧,只是……思及故人。”
除了拯救书中世界外,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被她忘记了。
“故人已远,姑娘不要伤心。日后,这军营中可要办一桩喜……唔。”亲兵正喜笑颜开地安慰江葵,却忽地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止住话音。
若是让顾将军听见,他定会得到绕军营跑五十圈之类惨绝人寰的惩罚。
“喜?有何喜事?”江葵迷茫问。
亲兵灵机一动,索性拿蘅衣出来挡枪,“是、是蘅衣先生与顾将军的喜事!此次能救出姑娘,全凭先生的神机妙算。先生仰慕顾将军已久,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江葵神色复杂,“芸秋,与……蘅衣的喜事?”
虽然她在顾府做仆从时便从031那里知晓蘅衣好女色,且那时也动了撮合两人的念头,但今时不同于往日。
亲兵还嫌所言不够让她信服,又添油加醋道:“将军为此欣喜万分,现在正去请镇中最好的制衣师傅与珠宝匠前往营中,赶制凤冠霞帔呢!”
……欣喜万分?
江葵紧紧攥住衣角,面色如常,笑道:“那还真是恭喜二位了。”
她随亲兵一同下了轿,恰巧瞧见不远处身披大氅,正与衣匠相谈甚欢的顾芸秋,一时气闷,不声不响地与其擦肩而过,孤身走入军营中。
顾芸秋发觉到她情绪低落,拦住亲兵沉声询问:“琬竹怎么了?”
亲兵额上冒汗,支支吾吾半晌,才吐露实情。
顾芸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微眯双眼,仔细打量他半晌。
“绕军营,八十圈。”
亲兵腿软得直打哆嗦,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跑远了。
不会说话乖乖闭上嘴便可,为何他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呢。
……
汇合当日夜,军营主帐。
蘅衣身影单薄病弱,依旧穿着白色长袍,其上无分毫赘饰,她低低咳了几声,拾起茶盏抿一口,毫不避讳地直视掌中背对她的那道人影。
“只差一步。”她低笑一声。
“叫小竹姑娘前去助你,果真是成效显著。”
顾芸秋紧紧攥拳,良久,才开口:“你不该将她扯进来。”
“与你何干?”蘅衣嗤笑出声。
顾芸秋闻言,眸中顿时闪过一抹阴霾。她从桌后绕出,三两步行至蘅衣身前,死死攫住其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
“缓毒解药,在何处?”
蘅衣浑不在意痛楚,只是兴味盎然地盯着她看,眼中夹杂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没有解药。”
顾芸秋眸光微颤,死死咬住下唇,“你再说。”
“我说,没有解药。”蘅衣唇角勾起,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因为小竹姑娘从始至终都未中毒,何来解药一说?”
闻言,顾芸秋霎时松了钳制蘅衣的力道,茫然地后退几步,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在说谎还是所言非虚。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她眼神凌厉至极。
“啧,不信也得信。”
蘅衣慢悠悠地理好方才被扯皱的衣襟,这才抬眼与顾芸秋对视,语气认真,“小竹姑娘为你挡下香岚那一刀之后,我曾赠予她一盒治愈疤痕的药膏,其中的一味药,是产自戎蛮的某种蛊虫。”
“那蛊虫俗称暴食,寿数只五六年,虽无毒性,且有治愈疤痕之效,却是个贪食的主,若吃不到特制配方,便会对寄宿者产生一些影响。”
“特制配方,便是你定期寄往澜京的所谓解药?”顾芸秋问。
“不错。”蘅衣哂笑,“现在知晓了?我可算是她的恩人。”
这军师脸皮极厚,可抵燕云边关城墙。
顾芸秋暗自冷笑一声,依旧紧蹙着眉,并无道谢之意,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像是终于放下胸中一桩心事。
“倒是顾将军,军中今日都传开了,您可想好,择哪个良辰吉日与在下成婚?”蘅衣好整以暇地询问,故意戳中顾芸秋痛处。
“苏姑娘虽然要紧,将军也不要辜负了我才是。”
顾芸秋面色一瞬间黑了下来,恨剜蘅衣一眼,“住嘴,你分明……”
蘅衣所谓的好女色,分明是特地杜撰出来防范军中贼心不死的士卒的,她不是早与兄长情投意合……
想到此处,她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悲哀,自发截住话头,抬眼瞧向蘅衣,果真见她神情落寞,垂头默然不语。
五年前,那个身着丧服,闻知兄长死讯后判若两人的蘅衣,也只不过是个为情所困,一时执迷于复仇的寻常女子罢了。
“是我错了。”
顾芸秋目光轻晃,瞧向座椅里缩成一团,低垂着头的女军师。
蘅衣闭上眼,“不该以小竹姑娘作挟,强迫你去复仇。”
说到此,她颊上无声淌过两行清泪,话音也有些哽咽:“顾二他、他瞧见我如此,定然要怪罪的,又怎会开心?”
她那时只一味地想着,不能让顾二死不瞑目,定然要向大澜讨个说法,却不曾想过,让陵之唯一的亲人身陷险境,在争权夺利中沉浮,还牵扯进旁人,又怎会叫他在黄泉下展颜?
顾芸秋沉默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揽住她肩膀,重重拍了拍。
蘅衣怔愣地望向她,一时鼻尖酸涩,心头复杂难言。
这是顾陵之与她打趣时常做出的举动,如今被芸秋做出来,虽然多出了几分不自然,她却觉得熟悉又亲近。
仿佛,那个相貌俊逸,温柔稳重的小白脸将军又重新回到她身边,正将她揽在怀里,一边讨论军情,一边口中说着没正经的打趣她的话。
“蛮子尚在京中猖獗,断不可坐视不理。我愿接过兄长嘱托,让久病成疾的大澜再度重回正轨,百姓居有定所,衣能遮体,食可果腹。”顾芸秋声音掷地有声。
“我想,这才是兄长愿意看到的。”
蘅衣无声落着泪,听闻顾芸秋这番言语,稍怔,旋即微笑颔首,“不错。”
只要芸秋仍在,顾家便不会中道没落,折戟于帝王的猜忌打压之中。披肝沥胆、忠贯日月的将门之家,日后也将继续捍卫这方土地,让寻常百姓皆能展露欢颜,人人安居乐业。
而这,也是蘅衣起初甘愿追随并辅佐顾家的原因。
“既如此……”她囫囵擦去脸上狼狈泪痕,语气一转,重又回归方才不正经的模样。
“将军即位后,后位不可长久空虚,您打算何时迎娶我进门呀?”
顾芸秋脸色大变,想起军营众人朝她投来的揶揄视线,又思及这半日里始终对她闭门不见的琬竹,一时恨得牙根直痒。
“诶,将军可别气,我对后位无甚兴趣。”
蘅衣见顾芸秋吃瘪,扑哧一笑,摆摆手,这才娓娓补充:“鄙人不才,虽胸无大志,可口齿伶俐,极擅长讨姑娘欢心。若将军能依我所言照做……还怕后位空虚?”
言毕,她鬼鬼祟祟地一招手,示意顾芸秋附耳过来。
……
十日之后,军营中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这日是冬月二十,军中传闻,正是蘅衣与顾芸秋大婚的良辰吉日。天刚蒙蒙亮,从镇上请来的迎乐班便挟着唢呐与鼓锣进了军营,在众帐间奏响喜庆乐曲。
主帐旁边的一顶小帐里,江葵紧蹙着眉,翻身从床榻上坐起,一时心中恼火不已。
阵势可真大,平白扰人清梦。
她披上外袍,打着哈欠出了帐,想瞧瞧究竟这参谋与将军的大婚会铺张到何等程度。
帐外,一个小士卒正为门帘挂上喜庆的红绸缎带,见江葵出来,朝她腼腆一笑,“苏姑娘起得真早,也是来瞧热闹的?”
江葵装作和善地朝他微笑,顺道瞧了瞧那红绸,愈发觉得不顺眼,“是。但我不愿铺张浪费,还是将这些挂到将军与参谋的新房之中罢。”
提及“新房”二字时,她面色不虞,特地加重语气。
可惜小士卒并未听懂,只是乖乖地点头,还真将红绸取了下来,朝她道谢后向主帐行去。
江葵心中愈发憋闷了,也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只得转身回到帐中,用被褥紧紧蒙住头。
她看错了人,原来顾芸秋竟是个小骗子,宁愿选择与那个心思深沉的糟烂军师共度良宵,也不愿来瞧瞧她。
蘅衣老狗贼果真有那么好么?连雀雀与陶菱两个没良心的小姑娘都去帮忙布置军帐了。
伴着喧嚣的奏乐声与众人祝贺声,她心头委屈难言,蒙在被中恍惚睡去。
江葵未察觉到,在她熟睡之时,有一人示意侍女噤声,接着撩帘无声走了进来,伏在榻旁,专注地望了她许久许久。
“骗子……”
榻上之人皱着眉,喃声念叨出一句梦话,一副委屈模样。
顾芸秋听闻她梦中呓语,顿时弯起唇,低低笑出声来。
……
江葵心中郁结,直到日暮西山,天色昏暗时才悠悠醒转。
这夜,空中澄明如镜,一轮圆月高悬其上,三两星辰点缀,是近来连绵不绝的降雪以外的少有晴日。
江葵撑着疲倦的身子骨坐起来,忽闻帐外传来士卒们兴奋的低声议论声。
“酉时了!该去主帐闹洞房了!”
闹洞房?
江葵一挑眉,心中忽地升起极其顽劣的想法来。
既是顾芸秋与蘅衣不义在先,她又何妨故意前去主帐气她们一通,搅得大婚之夜鸡飞狗跳,也算扬眉吐气一回。
虽这样想,可临到主帐附近,她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主帐周围安静得紧,连平素把守的侍卫也已悉数撤去,恐怕是特地为了不搅扰顾芸秋与蘅衣二人所作的准备。
江葵抿抿唇,走近主帐,迟疑了一阵,还是未曾撩开帐帘闯入。
这样重要的事,她怎能存心搅扰?原本她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么能为一己私情强行打破剧情进展?
可她依旧不甘又委屈,只好悄悄蹲在帐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企图能从中捕捉到一丁点顾芸秋的声音。
帐内隐约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氤氲的雾气从缝隙里飘出,可她来不及抓住,这雾气便融入干冷朔风,转瞬间被吞没。
只薄薄一层帐帘,却如同高峻山壑,将她与其余人界限分明地隔绝开来,提醒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江葵眸光黯淡几分,立直身子,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帐中几眼,这才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倏地,帐帘被人一把撩开,背后传来熟悉声音:“姑娘,你的红绸落在此处忘了拿。”
江葵怔了怔,转过身,就见顾芸秋一袭深红色绣锦长衣,手中还攥着一条红绸,正微笑着递与她。
她想起晨时小士卒拿走的那一条红绸,自嘲地笑了下,上前几步,轻轻接过其中一端,“多谢将军了。”
可话音方落,她忽觉红绸另一端逐渐被收紧,竟硬生生将她拉拽向帐中方向,直到踉跄着跌入熟悉的怀抱。
顾芸秋轻笑着伏在她耳边,“已牵了红,琬竹可不能推脱耍滑。”
话毕,她不知从何处又变来一条红丝带,轻轻蒙住她眼,在脑后打了个活结。
“将军这是作何?”江葵耳垂被热气吹得有些红,却依旧试图挣扎出她怀抱,还嘴硬地顶撞她,“若是叫蘅衣先生瞧见,难免多思多虑。”
顾芸秋但笑不语,矮下身子,将她稳稳抱在怀中,撩帘入帐。
“我只愿,琬竹这几日没有多思多虑。”
帐中热气萦绕,香炉温吞吐着清甜的白烟,将氛围染上几缕弥蒙。
双眼被红绸蒙住,视线铺满朦然赤色,江葵颇有些不自在地攥紧顾芸秋衣襟,小声喏道:“究竟是要做何事?蘅衣又在何处?”
总不会是费尽心机把她绑过来,特地来看她笑话的吧。
顾芸秋依旧低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动作轻缓地将她放置在了软椅上,俯下身,以脸颊在她颈旁摩挲轻蹭。
“从来都不是什么蘅衣。”
“我要娶的,是你。”
话毕,她在江葵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话音轻柔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琬竹可愿?”
视线被剥夺后,其余四感皆变得敏锐起来。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又炙热,热气喷在她颊上,只觉像是被烫伤似的,更不用提及顾芸秋此时放得极轻的柔声呢喃。
她缓缓别过身去,睫毛微颤,呼吸也有些乱了。正待回答时,却听身后传来两道哂笑之音。
“官人,洞房前瞧见新娘子的脸可不合规矩!”雀雀跑上前,将顾芸秋推远了些,叉腰道。
“还是由我们先将琬竹姑娘好生打扮,将军再来一亲芳泽罢。”陶菱笑着开口。
顾芸秋稍抿着唇,虽有些无奈,也只得颔首应下来,“麻烦了。”
听闻脚步声逐渐远去,江葵摸索着挣扎了几下,小声询问:“眼上的红绸,可以取下来吗?”
“不可以!”雀雀佯装凶恶,“新娘子出嫁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该是新郎官才行!”
……
半个时辰后,两个小姑娘才满意地收手,将江葵扶到榻上坐好,打理好帐中一切,安静退离。
视野依旧朦胧不清,只隐约能嗅到熏炉中的甜香。头上的珠翠流苏随她细微动作泠泠作响,颇有几分不自在。
天色渐晚,帐帘被寒气浸染,漫上层层雪霜,大红灯笼挂在檐下,将军营中映得通红喜庆。
顾芸秋撩开帐帘,缓步走入,怔望着其中景象,一时心头泛起涟漪。
“芸秋?”
帐内,蜡油滴落,烛光映红。心上之人端坐于榻旁,正柔声唤着她的名字。
顾芸秋只觉心弦倏然挣断,应答一声,上前几步,将遮眼的红绸轻轻取下。
江葵抚过脸颊旁缀下的流苏,转过身来,眸光流盼。她粉面飞上几缕红霞,抿唇一笑,轻声问:“如何?”
顾芸秋愣愣地点头。
竟与她梦中之景十成相似。
江葵抿唇一笑,抬手将小将军匆忙跑进帐时被风吹乱的发丝理好,“方才,将军问我可否愿意……”
她倾身圈住顾芸秋脖颈,面颊微红,温软的唇贴上来。
“我想,是愿的。”
顾芸秋吐息滚烫,将案上烛火扑熄,揽着她纤弱的肩膀加深这个吻,几乎要将她融进骨子里。
她拾起那条尚存余温的红绸带,将被吻得朦然泛泪的人的手腕紧紧缠住,压在头顶,接着俯下身去。
“将军、欺负人……”
有人小声挣扎着抗议,却很快被堵住话音,只留下一串甜腻的啜泣声。
顾芸秋眸中弥蒙又眷恋,继续俯下身子,带有薄茧的手指一寸寸蔓延过如新雪消融般的温软,激起短暂颤栗。
想将她妥善珍藏,想看她动情时的潋滟眸子,想与她行遍这山川四时,从晴曛日暖至月出东山,望尽世间光景。
烛火熄灭,软枕上青丝缠绕,红衣交叠,十指相扣。
芝兰茂余千载,琴瑟乐享百年。琴韵谱成梦语,灯花笑对羞人。春暖洞房鸳被叠,柔情蜜意交相。
几日后,燕云军出征澜京。
大雪纷飞,千余银甲兵士立于城关之下,被日头折射出雪亮胄光,远远望去如金鳞铺陈,无怒自威。
“诸位将士们,澜京危急。”
城楼之上,一道清瘦身影立于绣旗旁,手捧头盔,话音掷地有声。
“贼臣段洵风企图以边关城池为酬献媚蛮子,夺权谋反,京中几千百姓卷入纷争中,水深火热,死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此,顾芸秋话音一顿,继续道:“诸位,你们有多久未曾归家了?”
军中不少人黯然垂下了头。
“今,我顾家军愿疾驰而行,赶往澜京,不仅为护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也想让诸位暂且抛却边关苦寒……”
“随我一同归家。”
“是!”军中有人眼含热泪,高声应和。
顾芸秋颔首,将头盔紧紧扣合戴上,抬手一压。
“出发。”
大军浩浩荡荡,步履不停,朝东南方疾速行进。
途中,一新卒目含仰慕地望向从城楼上走下的顾芸秋,却见她步履不停,直直走向角楼处,将位面生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进轿中。
“张兄,那姑娘是何人?我从未见过。”他好奇询问。
被称作张兄的人朝他狡黠一笑。
“那位姑娘呀……是将军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芝兰茂余千载,琴瑟乐享百年。琴韵谱成梦语,灯花笑对羞。春暖洞房鸳被叠,柔情蜜意交相。来源网络感谢在2021101302:44:382021101613:4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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