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下旬,番薯已经长到鸡蛋大小,陈庄头笑呵呵地跟幼菫道,“若是长成了,亩产两千五百斤是有把握的。小的侍弄庄稼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高产的粮食。”
幼菫心道,后世亩产六七千千斤都属寻常,两千多斤算得了什么。这番薯若是在大燕推广开来,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如此大功劳却不是她一个孤女可以消受得起的。
幼菫让青枝去了趟临安,找到顾氏,让程缙务必来一趟静慈庵。
程缙次日便到了静慈庵,满头大汗,见面第一句话是,“堇儿,那高产之物在何处?”
幼菫给程缙请了安,“舅父先坐下喝盏茶。”
程缙有些尴尬,“堇儿长高了不少……”
他是两年多未见幼菫了,毕竟是亲娘舅,也是血缘至亲,很是唏嘘了一番。幼菫还是挺喜欢这个踏实务实的二舅父,功劳让给他又有何妨。
幼菫跟程缙仔细讲了番薯的来龙去脉,又言明了她一直在借程缙之名行事,让程缙务必记住,莫要泄露了出去。
到了庄子,程缙看着硕果累累的番薯,不可置信地问道,“推算的是亩产两千五百斤?”
幼菫笑着点点头,“至少是这样。”
程缙呆呆站在地头良久,竟是泪流满面,“上天护佑我大燕!有此作物,大燕百姓何愁三餐不继!”
幼菫在一旁受他感染,也忍不住眼角湿润,二舅父着实是忧国忧民的好官。
程缙要去京城上报给上峰,幼菫让他顺便去趟秦家商号,帮他给秦先生带个话。
在程缙带话当日,秦先生便赶到了草庐。
幼菫已半个多月没来草庐,韩老太爷后脑勺对着幼菫,不停地冷哼着,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你这小丫头,还真要躲老夫一辈子不成?那诗我可都是拿字画换的!”
幼菫笑嘻嘻道,“老太爷误会了,我是实在受之有愧,不好意思再来占老太爷便宜了。”
老太爷给了一个“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幼菫知道他这是想再讹一首诗出来,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堇儿给老太爷出道题,老太爷若能做出来,堇儿便再送老太爷一首诗如何?”
韩老太爷顿觉被侮辱了,哼哼道,“小丫头竟敢瞧不起老夫,也就你敢这般猖狂,你便说罢!”一副撸起袖子要干架的架势。
幼菫道,“老太爷算一下,从一加到两千,和为多少?”
韩老太爷不悦道,“这算什么题目?这个还是让秦先生算比较好。”
秦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从怀中掏出金算盘递给老太爷,促狭道,“用这个能快些。”
老太爷黑着脸接过了算盘,他的算学造诣是颇深的,对各种算学题目颇有自己的精到见解,科举考试是要考算学的,他的算学讲解课最受学子们推崇,常常令他们有茅塞顿开之感。如今这小丫头居然让自己打算盘,这是自己小时候学算盘时做的事。
老太爷深感屈辱,无奈又心痒那些精妙的诗词,便委屈兮兮地噼里啪啦地打起来算盘。
青枝低声对身旁的小五嘀咕,“韩老太爷真听我家小姐的话。”
小五很没面子,但无力反驳,谁让自家老太爷不争气呢!
伴随着算盘声,幼菫和秦先生谈起了正事。
幼菫道,“秦先生应已知晓,我舅父接手了番薯之事,秦先生可有从中看到商机?”
秦先生原没想幼菫会跟他谈多重大之事,听到此言自也是敏感,正色道,“你是说朝廷会推广番薯种植?”
幼菫点头,“这两年皇上一直为粮食之事忧虑,如今有如此高产之作物,又怎会放过?只是我们现在只有二十亩番薯,按一亩产出两千五百斤计算,总共能出五万斤。即便这五万斤番薯若全部做种,按一亩三百斤种计算,仅能种一百六十亩番薯,这对大燕国来说是杯水车薪,若如此慢慢等一茬茬的繁殖,大燕国若想在全国普及番薯种植,怕也是几年后之事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大燕国的粮食危机已然非常严峻了。”
随着幼菫条理清晰的分析计算,秦先生面色慎重起来,收起来了最后的那点轻视之心。“全面种植所需番薯数量甚巨,秦家商号一家恐怕吃力。”
幼菫道,“倒也不用一步到位,我舅父和陈庄头商量过,番薯只要温度适宜,一年种两季也是可行的。如今是六月,七月中旬还可以种一季,如果今年七月能种一万亩番薯,便可收获两千多万斤,明年开春便可种近十万亩,明年夏季便可种近千万亩。再收成了,便有足够全国普及推广的的番薯种子了。”
秦先生跟着算出,“若七月中一万亩,需三百万斤番薯种子,如此秦家商号倒是轻松。再多些也是可以的。”
幼菫见亲先生还没有领悟自己的意图,“秦家商号可是皇商?”
秦先生摇头。“这是我毕生之心意。”秦家商号遍布全国,实力雄厚,但之前历代家主都是在江南发展,到他这一代才开始往北发展,在京城根基尚浅,成为皇商谈何容易?
幼菫问,“先生如果想成为皇商,疏通关系不知所需几何?”
秦先生道,“这恐怕是个无底洞,就单攀上关系怕也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成的。”
幼菫眨眨眼,“先生便没想着把这实惠直接给朝廷?”
秦先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呀,我怎就没想到这层!”
韩老太爷一声大吼,“秦茂之!我白打了半天算盘!”老太爷本已算得差不多了,就差临门一脚了,被秦先生这一拍桌子,吓得忘记算到哪里了。气恼之下,连名带姓地喊起来了,茂之是秦先生的字。
秦先生连声赔礼道歉,老太爷却不依不饶。
秦先生跟韩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老爷子,秦家商号要兴旺了,茂之一时忘形,还请原谅则个,一会我帮老爷子跟何小姐求情便是。”
老太爷见秦先生郑重,也不再耍泼,让小五给他揉那快抽了筋的手去了,几十年不打算盘,生疏了啊。
秦先生回到幼菫对面坐下,继续道,“何姑娘见解独到,高屋建瓴,秦某佩服。”
幼菫谦虚道,“先生谬赞了。相关的具体事宜先生可以和我舅父细谈,舅父是勤勉踏实之人。”
亲先生又是一番谢过,郑重道,“事成之日,秦某必当厚报!”
幼菫嘻嘻道,“等秦先生好消息。”
韩老太爷见他们谈完了正事,哼哼道,“谈完了?”
秦先生朝幼菫拱手道,“还请何姑娘再帮秦某一把,弥补刚刚的过失。”
幼菫笑道,“好说。”转头跟韩老太爷说道,“老太爷也太笨了些,这道题目我一口便可喊出来结果。”
韩老太爷不悦道,“又来诓我。你倒喊一个我看看。”
幼菫不假思索道,“一百万零五百。”
韩老太爷有些不信,“我也不知你算的对不对,就算是对的,说不定也是你事先算好的。”
幼菫走到书案前,韩老太爷很自觉地给磨起了墨,秦先生被这一幕给镇住了,堂堂韩院长当代大儒居然给一个小姑娘磨墨!还一副业务很熟练的样子,怕是这活以前也没少干!
幼菫先在纸上一次横着列出:一,二,三……一千九百九十八,一千九百九十九,二千。
又在下面上下对齐列出:二千,一千九百九十九,一千九百九十八,……三,二,一。
写完这些,幼菫不禁又默默吐槽了一下没有阿拉伯数字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幼菫有在两列数字下面画了一道横线,依次写上: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
又写:其和半之。
幼菫用的是“高斯求和”的推导过程,简捷明了地呈献给他们,都不需要再多费口舌解释。
幼菫抬头笑眯眯地问韩老太爷,“老太爷可看出来了?”
韩老太爷恍然,“这算法奇妙!”
秦先生是商人,本就对数字敏感,对这算法也是连连称妙,“如此,其他数字求和也可同理推之。”
幼菫点点头。
韩老太爷对学术是认真的,便一串又一串的问题砸了过来,幼菫一一作答。
秦先生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韩老太爷沉默了。他突然感觉像做梦一样,自己是当代大儒好似只是一个梦,都是虚幻的,自己突然好像什么都不会。
幼菫仿佛听到了韩老太爷心碎的声音,安慰道,“此法也是我偶然得之,我从小便不善打算盘,父亲逼我,我便投机取巧想出了这算法。我对算学感兴趣,父亲书房里大多数算学的书我都看过,这两年又一直在静慈庵闲着无事,便研究得多了些。老太爷文坛泰斗,有许多问题幼菫还想向老太爷求教,还望到时老太爷不吝赐教。”
韩老太爷从恍惚中醒过来,他对学问研究痴迷,常常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似练功之人走火入魔一般。他眼光清明起来,仔细将那页纸收起来,“是我又痴迷了。这等算学研究与诗词不同,诗词是陶冶情操抒发情怀,算学却可学以致用,于工事土木农业军事等等各方各面都有大用,乃实用之大学问。何小丫头若是有新见解,便多和老夫聊聊吧。”
幼菫不由心生敬佩,又有些心疼老太爷言辞之间的恳求之意,正色道,“老太爷心怀天下,幼菫若有感悟,定来与老太爷探讨。只是老太爷别嫌幼菫班门弄斧才好,否则我就不来了。”
韩老太爷哈哈大笑,“怎会嫌弃,小丫头当真牙尖嘴利!”
气氛好了许多,幼菫便提笔写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景象壮观气势磅礴,令人心胸开阔,激人积极进取。
幼菫笑道,“送给老太爷。”
韩老太爷这次没有疯魔,可能这也是这首诗的积极开阔所致。“丫头,下月老夫去松山书院讲学,你也去吧!”
幼菫笑道,“老太爷莫开玩笑,我可没上几日学堂。”
韩老太爷却不以为然,“你莫自谦了。”
幼菫笑笑不再提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