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苏式建筑的攒尖屋檐,明朝时期的檀香熏炉燃起安神助睡眠的细薄烟缕,醇厚的茶香味环绕鼻梁,一曲琵琶乐曲演奏,古色古香。
高博坐在茶桌前泡茶。
时舒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分三次将茶叶投入茶碗,神情冷峻的男人和温柔的泡茶艺术十分不搭。
看到时舒来,时文奎摘掉老花眼镜,停止手中的工作,撑着手拐来到茶桌前坐下。
“舒舒,外公的宝贝外孙女儿,这一趟辛苦了。”时文奎邀请:“来,新到的冷香冬茶。”
“陪我尝尝。”
时舒坐下来,和时文奎面对面坐着。
黑色的翻领衬衫单薄松弛,高腰阔腿裤锐利高级,一副金丝框架眼镜清冷禁欲。
高博推给她一杯盏后起身,退到一旁。
时文奎看着她这身喝完茶就立刻要去公司上班的扮相,打着他的算盘:“既然你等会儿还要去公司,不如今天把这段时间里,高博给你物色的几名总裁助理候选人给面试了?”
“哦?”时舒这才掀掀眼皮,笑容逐渐耐人寻味:“高董助没告诉您,我已经有称心如意的助理了?”
时文奎双手交叠,压着手拐,撇过头转向高博站着的位置,一连三问:
“有这样的事?”
“高博你怎么没告诉我?”
“人怎么样,靠谱吗?”
一旁无意加入祖孙二人对话,无聊地看着窗外一条狗追逐另一条狗的高博,默默收回落在狗身上的视线:“……只是很匆忙的打了个照面。”
时舒闲闲地喝了盏茶:“董助通知徐助理下周一去公司报道,我以为这是外公您的意思。”
高博:“……”
他拒绝那位稚嫩的徐助理上车时,她当时什么也没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在时董面前告他一状。
时文奎皱皱眉,似乎有些责怪高博的自作主张:“你怎么不让他跟来见见我?”
高博面无表情:“旅途劳碌,并不是最好的状态。不如等那位徐助理休整好了,周一再正式和您见面。”
高博这么一说,时文奎又觉得他考虑是周到的了,让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来见他一面,确实有些仓促。
“你刚才说那位助理姓徐?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位徐助理吗?”但他又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挑剔的外孙女儿口中那位她称心如意的助理长什么样儿:“有照片吗?先给我看看呢。”
时舒:“董助那儿难道没有照片吗?”
高博:“……”
是,时舒刚去长榆的第一个晚上,第一次在电话里和时董提到那位徐助理时,他就已经去调了他的档案。
她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只是他没想到,她真的选了个刚毕业没什么经验的,陪伴在身边。
再一次抽身失败的高博沉默着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手势解锁,打开相册,摆在时董面前。
时舒也微微往前倾身。
这是张蓝底证件照。
照片上,徐欥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唇红齿白地笑着。他的发型和现在的自然短碎发不太一样,是那种标准的学生碎盖,柔软浓密的黑发趴在脑袋上,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乖巧更稚嫩一些。
“这……”时文奎脸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这徐助理怎么还是个高中生啊?”
时舒看着倒是觉得他这男高的形象挺顺眼,随口回他一句:“毕业了。”
“只是个高中毕业生?”
时舒:“……大学毕业了。”
“那不就是一张白纸?”时文奎摇了摇头,面部松弛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幅度轻轻晃了晃:“他能帮到你什么?他什么也不会啊。”
时文奎语重深长地劝导:“舒舒啊,你听外公说啊,这刚毕业的小白纸,他肯定不会背地捅你一刀,这个外公也信得过。但是,忠诚归忠诚,可靠归可靠,他是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业务他懂吗?投资理财他懂吗?战略布局他懂吗?人际关系,他又能有多少积累呢?”
时舒皱皱眉头:“您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存在偏见,缺少客观而理性的认知。”
“您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教。”
“就这细皮嫩肉的,遇到危险非但保护不了你,还得要躲在你身后,要你去保护他。”
总之,时文奎话里话外,都是他不满意的意思。
“外公。”时舒推过去外公手边一杯盏的热茶,她轻轻笑了下,取下鼻梁上的框架眼镜,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口:“您有您称心如意的助理,而徐助理是我的助理。”
纤细白嫩的手指落在沧桑的手背上,形成复杂却鲜明的对比,年轻与苍老,两个年代的人在做家族企业事业的交接。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您尊重一下我的称心如意,可好?”
第7章
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大教堂,是融合了本土传统园林文化修建而成的,青瓦白墙,尖塔高耸,早在1930年,这里就已经成为了澜城老城区这一带的地标式建筑。
如今,曾为民族阵痛、历史屈辱的旧租界渐渐被人遗忘掉,这里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荒芜和颓败,被周边不知何时栽种的不知名的树木和野草缝上了遮羞布。
故人的姓名不断地往遮羞布里搪塞,野莓果拼命地往外挤,唯有这座教堂礼拜的信徒不断,洗礼的钟声长鸣不止、生生不息。
说起这里的旧租界,澜城的本土老人们都会竖起食指压住唇:“嘘。”
这儿的土地呀,风水不正,所以老城区才会渐渐边缘化。商业发展不起来,商铺倒闭,有野心的年轻人事业不顺,受尽了磨难。
“什么,你不信?”
几个耄耋老人指着旧租界后面,还有一条深长的巷子里头,道,那后面的巷子叫白里弄堂,还不属于旧租界管辖的范围咧,那里还留存着几栋民国时期建筑的旧别墅咧。那几栋特别的别墅呀,它们的主人都曾是风噪一时的名人。
但,只要你查看过澜城的旧历史,就会知道他们的子孙命运有多舛途。
……
一双白色球鞋在铁栅栏外面站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徐欥犹豫了很久,还是推开了沉甸甸、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呀”的铁栅栏门的机械响动声,就这样轻松的将徐欥记忆最深处的内容往外拉扯。
白球鞋一步步往院子里走,崭新洁净的鞋帮就一点点沾上混着泥土的青草汁、枯叶碎片,直到白球鞋变成了一双脏兮兮的泥污鞋子。
徐欥推开了别墅的入户门。
说来也巧,父母与子女之间或许真的有那样的心灵感应,徐欥刚扯掉沙发上的白色防尘布罩,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视频。
徐欥算算时差,这会儿父母那边应该是凌晨。
他甫一接通视频,就听见母亲睡过一觉醒来后心神不宁的那种疲惫的声音:“π π,工作还顺利吗?”
“怎么最近没有打电话给妈妈?”
工作挺顺利的。
遇到了很好的职场老师,得到了很好的推荐机会。
穿着真丝睡衣的徐母注意到他身后的背景,捏住玻璃杯喝水的动作僵住,她愣了好一会儿,手才堪堪撑住岛台,手指攥得有些紧,她缓声问:“你在哪?”
徐欥大概能猜到母亲这会儿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这般欲言又止,无疑是担心他。
他于是主动向她解释,他说,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的工作调动,他被调回澜城的集团总部来了。
刚到澜城的时候,他在酒店住了两晚,之后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公司周边踩点,没有找到合适的出租房,所以才会来老房子看看。
“你想……住在家里?”徐母有些迟疑地试探。
徐欥沉默着没说话。
“可是……”
徐欥突然开口:“您也信那些阿公阿婆的说法吗?”
“倒也不是……”
“嗯,那我打算住在家里。”
听到他这样平淡陈述的语气,徐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止住。
他自己决定好的事情,又岂是谁能改变的?
她喝了口兑凉的温开水,缓了缓神,才又复而开口:“不过,你实话告诉妈妈,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打算过要过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澜城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周一的早高峰时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徐欥选择住在老房子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时汐集团总部大楼和老城区的最短距离只有三公里,只要从巷子里穿过去,拐进一个弄堂走到底,再利用地铁的几个出口,步行就能到,比他去找的那些房子都更要方便一些。
徐欥去人力资源办理完调入手续,正由人力资源的前辈带领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半路接到了高博高董助的电话:“请直接来董事长会客室。”
简明扼要的董助,说完他要说的话就挂断了电话,甚至没给徐欥回答他“好的”的机会。
高董助这次留给徐欥的印象,仍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神秘。他一定是一位能力很强,利落精锐的职场前辈,从不与人讲无关紧要的话。
董事长会客室是从董事长办公室的套间分隔出来的一处专门用于董事长会客的地方。
人力资源的前辈将徐欥领到董事长会客室后,便准备离开:“徐助,我就领你到这儿,你自己进去哦。”
徐欥礼貌道谢后,抬手敲了敲董事长会客室的门,董助不在,董事长会客室里只有时董一个人。
健壮爽朗的一声。
“请进。”
徐欥进来的时候,看见一身改良款中山装的时董事长正在捣鼓一台崭新的咖啡机。
但他可能使用得不是很熟练,咖啡液一半流到马克杯里,一半弄脏了机台。
徐欥正准备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就听到时董抢先他一步开口:“你来的正好,你身为总裁助理,咖啡机总不至于不会使用吧?”
就也没给过他回答不会的机会。
好在咖啡机的熟练使用是对助理最为基本的要求。
“会的。”徐欥露出一个稍浅却表示礼貌的笑容:“请问时董您需要哪种咖啡?我来为您制作。”
时文奎给他让出机台前的空间,但也没走开,撑住手拐靠一旁观察着他的动作,不答反问:“小时总她,喜欢喝哪种?”
徐欥拿起块干净的抹布,正准备擦拭洒落在机台上的咖啡液,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