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 58 章

前一刻仍明媚和煦的日光,不知何时被薄云遮蔽,周遭霎时变得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农人们见状纷纷收起锄头,抄起背篓准备往家去,原先搭话的大爷一语不发,佝偻着背绕过他们身后,走了另一条山径。

裴知绥忽然走上前一步,清秀的眉间蕴藏着怒意,质问道:“探亲便探亲,何故带这么多羽林卫来,让河县的百姓避你们如蛇蝎?”

他面色不改,“回郡主,陛下听闻太子殿下与郡主在途中遇刺,且浚州多处山崩,山路难通,这才派禁军前来护送。方才我等入城,本欲先给殿下与郡主请安,得知二位出了城,这才一路追来。”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她找不到任何破绽。

他们同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凝滞在三人之间,不远处的老人坐在牛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扬着鞭子。

沈偃倏然笑了,“既如此,你就在此候着,待孤与郡主访察归来。”

他拢衣而立,一身白袍无风自扬,背后是绵延的青山,风拂长林发出簌簌声响,他岿然不动,眉眼冷淡。

谢云湛立在他身前咫尺,因身份有差微微低垂着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升起一团无名火,下一刻便要将五脏六腑燃烧干净。

“是。”

他垂眸盯着脚下,余光中瞥见她的裙摆和沈偃的袍摆轻轻擦过,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凭什么他就能站在你身边?

身后的下属走到他身后问道:“大人,我们就在这等吗?”

“不然呢?”

朱红内甲下,一支九转累金丝花钗贴身放着,时不时硌着前胸,他却从未取下。

谢云湛隔着重重的盔甲,隔空轻抚,眸底一片森寒。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我们为何还要去河县?”

一路上,沈偃一语不发地走在前面,她快步跟了一阵子,终于按耐不住抛出心底的问题。

他的步伐倏地慢了下来,垂眸看着她拎着裙摆,十分艰辛地跟上来,嘴角蓦然浮现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说好了,带你出来走走。”

见他慢了步子,裴知绥也松了口气,抱怨似的抻了抻腿,嘴里嘟囔道:“分明就是小气,见人家说了两句,走得大步流星似的,累也累死。真是大醋缸子。”

沈偃步子一顿,她没来得及刹步,额头猛地撞到他结实的后背上。

“嘶——又来?!”

上一次这样撞上去,还是在香云坊后门被抓包的时候。那时的沈偃冷得像座冰山似的,可细细想来,又带了几分柔情。

他挑眉转身,修长的指节轻轻掐住她的鼻尖,俯身凑近了道:“最近胆子愈发大了,是不是孤太纵容你了?”

鼻尖被掐住,呼吸霎时有些受阻,她圆碌碌的双眼瞪得极大,双颊涨得粉嫩,眸中无声燃起两簇火苗。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半晌,她终于憋不住气,率先败下阵来,檀口微启:“你这——”

沈偃趁此空隙吻了上来,唇齿间略带着霸道,攻城略池片刻,才餍足地放开她。

“你这无耻小人!”

喘息之间,她终于将方才被打断的那句话说完整,又心虚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猛地往他白袍下的鞋履一踩!

沈偃又气又笑地垂眸看了一眼,长臂将她捞起,拎鸡仔似的拎走了。

之前的那些农人并没有走太远,又似乎是为了等他们而放慢脚步,裴知绥和沈偃不稍片刻便追上了他们。

“求太子殿下救救我们——”

他们一看见沈偃,瞬间跪倒一片,猛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额头红了一片。

沈偃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不必行此大礼,若有冤屈,直说便可。”

农人们依旧迟疑,往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并未见谢云湛一行人,这才消去几分犹豫之色。

为首的依然是那位大爷,他早已没了初见时的躁怒,执拗地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沈偃的袍摆,祈愿般道:“太子殿下,方才我等贱民不知您二位身份,冲犯了贵人,还请恕罪!”

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我们不过是些普通老百姓,原先的日子虽不富裕,但每年遇着几次天灾,多少也能苟活下去。可自从姓何的狗官上任,咱这河县啊,就跟翻了天似的,近几年粮食收成本就不好,姓何的竟还下令征收杂税,买个瓜、造把锄头都要缴税,殿下您说说,这合不合法度?!”

沈偃沉声道:“自是有违法制,各位父老乡亲请放心,孤既然来到此地,便会将这些蛀虫连根拔起,该发的赈济款一文也不会少。”

此话一出,农人们却愈发迟疑了,但眼前的人是太子,屈一人下,伸万人上,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而且方才已然开了头,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上头说的那些也就罢了,那姓河的还将自己十里八乡的亲族假冒成受灾户,冒领赈济款,将原本该发给我们的救命钱拿去花天酒地、日日笙歌!殿下!你说这可恨不可恨?那姓何的该死不该?!”

沈偃面色一沉,果然如他所料,赈济户名册中大半都是伪造的。

“除了何樟,还有谁有此行径?”

“海了去啦!莫说咱们河县,就这浚州管辖的其余八县的狗官约莫都是这样的做的,就连那刺史老爷,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黑心肝黑心肠,都不知贪了多少嘞!”

有一瞬间,裴知绥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些流亡而来的汾州难民,似乎与眼前的河县农人并无不同。走投无路、饿殍遍野、路埋尸骨……处处皆是人间惨景。

一旁的农妇观她面色苍白,好心地走上来,递出自己的水囊,面上挂着腼腆淳朴的笑容。

“这水我还没喝过,郡主娘娘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喝一些。”

照礼制,这声娘娘唤得不妥当。但这些农人大半辈子就生活在河县这穷乡僻壤里,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几位贵人,只是听着方才谢云湛对她的尊称,照搬过来。

她本想拒绝,可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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