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前脚刚进蛩然堂,机筹处的玄使们后脚就封锁了峣峣阙。
车马声杂沓,地上到处都是辙印与泥水。
这些个素来高高在上的世胄名家,此刻却像戴枷拖锁的犯人,大气都不敢出地由着玄使们一名名地检查、审问。
再三确认后,才能被放行。
雾杳前世已罹过一遭了,倒是不怎么怕,抱素斋的贵女们却被这一场骤雨浇白了脸色。
面面相觑,尽是惶惑。
不过也难怪。
机筹处是直属熙和女帝的心腹机关,王府说抄就抄,三公九卿说押就押。
其“星官”更是只听命于女帝一人,入宫不下马,面圣不解刀。除非御命,没人能限制他来去自由。
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机筹处前身是负责占星卜卦、预测雨雪的。
自太初开国后,女帝沈恪将昔日随她南征北战的“启明军”充入机筹处,沿袭预测天象之职和职位旧称。
除首领一人为“星官”,其余皆为“玄使”。
不过,如今的星官一位始终空悬。
许明姌曾揣摩过圣意,说十有七八是留给扶光的。
胧明关一役后,扶光便成为了玄使。
只是,照许明姌的说法,资历不够,无法服众。
前世正如其言。
再过一年,也就是扶光十七岁时,正式统领了机筹处。
兵荒马乱地闹到了天黑,雾杳和许明姌终于坐上了雾家的马车。
车内狭仄,许明姌的侍女玩墨与舒卷乘的另一辆,只留下白檀一人。
白檀赶忙点起小熏笼,给雾杳二人泡了两杯酽酽的姜茶。
好在,热水一直闷在暖壶里,姜茶也是雾杳自制的粉状,一冲就能喝。
许明姌将白檀递来的茶杯顺手搁在了小几上。
她替雾杳剥去被雨点打成筛子的外衫,又细细地用棉巾擦了脖颈、发丝上的凉湿,仍要左看右看,“冷吗?还有哪儿是湿的?”
雾杳哭笑不得,现在是盛暑天,哪儿至于淋点雨就发冷的?
不过,她知道自己若是一味地“没事没事”,姐姐定是不放心的,故老老实实地自己揾干身上剩下的几处犄角旮旯,显摆似的前后扭了扭,才道:“现在好啦,姐姐快别忙活了。”
不顾许明姌的劝阻,雾杳同样给她换了衣擦了身。
“你啊你,少献殷勤,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许明姌恨铁不成钢地拧了把雾杳的小臂,“一天天的鬼点子多,我都快被你吓短命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比三朝对于斋生的意义?你和夏琬琰那种人较什么劲?万幸是遇上了机筹处办事,打断了斗艺,不然,你的名声从此就毁了!”
她面上疾言厉色,指尖却一阵阵后怕得发虚。
雾杳鼻间一酸,猫儿似的一蜷身,软绵绵伏在她膝头,轻道:“对不起,姐姐,以后我不会了。”
这辈子,雾杳只有一个心愿。
让姐姐无忧无虑地活到长命百岁。
黄豆般的雨珠啪啦啦敲打着车盖,凉风声、马蹄声、市井声,声声仓促。
车内,温黁的茶香烘烤着四肢百骸,惬意得令人想眯眼。
“你啊——。”戳雾杳额头的力道,变成了蜻蜓点水式的一触。
许明姌提了提气,却在对上雾杳欲语还休的眼睛,瞬间泄了满腔怒火。
她的小姑娘,何时也有这样哀涩的眼神了?
许明姌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有什么正从她指缝间偷偷溜走。
她慌忙抓住了雾杳的手,“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怎么会。”
雾杳像只小松鼠般鼻尖耸了耸,反在许明姌的袖口上美美地嗅了一口,用脸颊反复蹭着她的膝盖,憨憨顽顽地笑起来。
她手头可是有两大好消息呢!
雾杳摸宝贝似的摸了把许明姌的腿,一来,此时姐姐还没有为了她弄伤腿!
姐姐以后可以继续跳舞!
二来……
扶光救了公主!
白檀成功在阆风清榭附近拦截了须弥公主,本想先将她安顿在一处隐秘的小楼,再禀报峣峣阙山长。
路上却正好遇着了扶光。
白檀的借口是替雾杳去采阆风清榭里独有的变种凤仙花。
这下可好,不偏不倚地将人转交给了扶光。
雾杳感觉自己就如馋熊掉进了蜜浆缸一样,心里甜滋滋醉晕晕的。
须弥公主身份特殊,兼之是扶光未过门的妻子,扶光一定会想发设法断了她自寻短见的念头,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然后,他们俩小夫妻和和美美,雾杳再也不用担心青梅竹马突然翻脸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
见雾杳兀自傻笑,许明姌心头一松,无计所奈地摇摇头,叹道:“真是长不大。”
“姑娘们,快趁热喝吧。”在白檀的提醒下,两人捧起暖呼呼的姜茶。
茶是雾杳调过配方的,爽辣甘醇,不呛喉,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热入腠理,汗孔舒张,就跟泡了个温泉般舒坦。
白檀低眉收拾着暖壶,不经意道:“这次大姑娘选的干枣可真香。不过好像快用没了,要不要让人再去‘烟云万顷阁’补些?”
雾杳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
烟云万顷阁……
“唔,唔好。”她一边含混应着,一边却是留意着马车的动静,在转过了三个弯后,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角。
随后,一杯茶差点全泼在自己身上。
“当心些!今天的事传到父亲耳边,还不知要怎么罚你呢。还不快收敛收敛心神,想想怎么认个错。”许明姌要帮雾杳换第二件衣衫的手已经伸出来了,还好白檀流星赶月般接住了杯子,滴茶未洒,转而板起面孔训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雾杳放下车帘,知错般把脑袋埋在脖颈里,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嘴上胡乱答着,却是连许明姌的半个话音都没听进去。
她刚刚!看到了!烟云万顷阁二楼摆的“月上柳梢”!
——这盆珍珠兰是扶光约她晚上见面的暗号!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雾杳感觉脑花像被浇了一瓢烈油,滋哇滋哇地乱冒泡,根本无法思考。
她焦虑地啃着指甲,扶光怎么突然会约她呢?他不该因为今天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吗?他不用查事情真相?不用安抚公主?
找她做什么呀!!
然而,没等雾杳想好怎么翻越这一座人生大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