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五点的时候,太阳仍然毒辣辣地照在头上,我披着厚厚的伪装服,象一丛草一样,趴在一个小坑里,闭着眼睛,知觉在不停地搜索周围所有可能路过的小动物。它们现在是越来越少了。“胡汉三”中尉说,越是出现的小动物少,其实越能磨练我的耐心……
今天一直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在慢慢的临近,不像是猎物将要出现前的预感,也不像要遇到危险或者其他,但又极大地的扰乱着我的心神。
这时候,一只雨燕,很远处的一个坟堆的一边出现了,掠过地面,一闪而没。当它再从另一个坟堆的一边消失然后再从另一边出现的时候,我的枪响了。我的眼睛缓缓地睁开,第一次没有自信地用侦察看了看远处的那只雨燕的尸体。那只可怜的小家伙,头已经找不到了,只余下一段还在微微抽搐的躯体,翅膀散开……
这时候,广播里不祥地响起让我归队的指令。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那个新挖的坑里潮湿的空气,仿佛带着一丝贪恋,才起身,收拾了一下没有打完的几百发子弹和随身物品,回去看一看“胡汉三”中尉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首先看到的是“胡汉三”一脸惋惜地看着我,然后,看到的是杨头和赵支队的脸……
在回去的路上,吉普车狂跑着。
杨头告诉我说:“小丽现在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呢,可能是凶多吉少吧。事情发生在五六个多小时以前,也许是七八个小时以前。当中午用餐的时候,管教发现找不到小丽的人了。于是就拉了警报,在监狱里到处找她。十几分钟以后才找到她,这时候发现她在一个卫生间里,躺在地上,地上满是鲜血,她的身上,净是呕吐物,已经没有一丝气息了……”
停了一下,杨头说:而且……你的那个小亲戚,大小便也象是失禁了,裤子上满是污物。
我心里难过又愤恨。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头见我不说话,只好接着说:“她的头上,有一个伤口,是这个伤口让她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直至有生命危险的。可能大小便失禁也与这有关……但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呕吐……也不知道那个伤口是钝器打伤的,还是她一不小心撞到了墙角的……好像更象后者吧。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推她——这是我们自己人说的话,监狱里可是认为所有的原因是她上卫生间的时候,自己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墙角去了,这个说法在我们监狱里已经是统一了……”
我还是不说话,心里又是急又是乱。
杨头把头望向窗外,慢慢地说:“因为你在我们监狱里,而且,小丽是你亲戚,所以,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我们的头,让我来和你说说,看看……你知道,监狱出这种事故,领导是有责任的……某人的意思是,看看她家里人那边能不能不要闹,如果你的小亲戚不行了,就当成意外处理掉,监狱里会多补贴她家里人一点钱的……”
我脱口说:“不会的!小丽不会死的!”但心里一黯,忽然知道,其实,人人都难逃一死,也许,我要是回去迟了,只怕连小丽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从上次不快的分手到现在……我忽然不敢想像,一时之间,突然被杨头点破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小丽的时候,我的泪水忽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杨头和赵支队吃惊地看着我。
我泪眼迷糊地看着他们,心虚地说:“小时候,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我真的很喜欢她……”
杨头和赵支队默不出声。车子里谁也不说话,只看着车外的树木飞快地向后退去。我只想车子快一点更快一点……
“小丽……她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吗?”我忍不住小声地问,也想和他们说两句话。虽然这是个不幸,但我这两位师父毕竟没有什么责任。
杨头点了点头说:“已经通知她家里人来了,但只说是受了点伤。要是她家人有专车来的话,估计我们赶到了医院时,她家里人也应该到了吧……事情太突然了……”
我不接杨头说的话,甚至自责地想,要是我不出去搞什么屁训练,也许小丽就不会有事。一想到,可能,小丽走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更是悲从心来,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杨头和赵支队装作没看到。他们一定受不了我一个大男人有这么多的泪水,也许对我失望透顶,没想到我的灵魂原来是这样的脆弱……
终于熬到了医院,我车门一拉跳下车去,想在第一时间冲到小丽身边,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小丽住在哪一间病房里。杨头和赵支队快步指引我走向那个病房里。我心情沉重,巴不得一下子就到病房里见到小丽,又好像害怕见到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不再有一丝的生气……
到了病房的时候,让我松了一口气,小丽还活着,但仍然在深度昏迷之中。我抓住她的手,那只小手冰凉冰凉。我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杨头、赵支队还有在监狱里派来看护的同事,看着都很不自然。我让他们先回去。赵支队走了,但杨头非要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刚送走了赵支队没几分钟,小丽的妈妈赶过来了。她走进病房,仿佛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一样,几步走到床前,抓着小丽的肩膀,眼睛深深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小丽。
“小丽!小丽……”丁总颤声呼唤着。
小丽悄无声息,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那注射器里的药水,无声地向下跌落。
“小丽……”丁总呼唤着,忽然两腿一软,向下摔了过去。
我在泪眼迷蒙里,看着丁总跌落,无意识地将她抱了个满怀,防止她摔倒在地上。
一阵忙乱……
边上的病床上,还有另外一个病人,小丽的病床上,又到处是各种各样医疗仪器的接线,我不知道应该把丁总放置到何处,有那么几分钟,我把这个丰润的女人,把在怀里,不知所措。
杨头说:“她可能是受了过多的刺激了吧,一时晕了过去,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她一个人来的吗?她家里没有其他人来么?小丽的爸爸呢?”
我摇了摇头,想起小丽早逝的父亲,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丽,想着小丽远在加拿大的姐姐悲惨的命运,我忽然觉得自己怀里的这个女人,不是那样的一个江湖中的女人,更不是奇门的一代豪强传人,而只是一个命运蹇涩的女人。一个可怜的女人,一个不得不担负起生活所有重任还要强打着笑脸的女人。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宾馆里见到她时,她为了小丽的事情和我谈不到一起去时的气急败坏,可知她是多么在乎自己的女儿,我想她一定会想要用她自己生命里所有的气息,去呵护她这样一个小女儿。小丽也许就是她年轻时的样子。也许小丽姐姐出事以后,她一定希望着小丽的一身武艺,能让她远离所有不幸的命运,谁知道,现在,当她再看到小丽的时候,却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无声无息,生死未卜的病人。
这样的打击,谁又受得了呢?
又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话,不带偏见,真诚,对我有着期望,鼓励,以及倾其所有的向我传授武艺……心里又是爱怜又是感激地把她象自己的怀里带了带,直到能感觉到她那微弱的心跳时,又觉得不妥,于是又松了松手臂。
“到外面的椅子上去坐吧!”杨头建议说。
我于是就抱着丁总,坐在病房外的长椅子上,仍然把她抱在怀里。那是一种没有情欲的拥抱,所以,我倒是不怕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放下她吧”杨头指了指椅子说。
我摇了摇头说:“她有恩于我。我抱着她也许她会舒服一点。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醒过来的。”
正说着话,石春芳从走道的尽头,一路小跑进来,一看我怀里的丁总,一下子愣住了,旋即,放声大哭起来。她摇晃着丁总,大声说:“师父,师父,你醒醒呀……”
就这样乱糟糟的让石春芳折腾了几分钟时间,丁总竟然真的慢慢睁开眼睛,也慢慢地意识到她自己是半躺在我怀里的,便挣扎着要起来。
我想扶着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稍稍休息一下,平静一番。
但丁总挣开我的手,在石春芳的搀扶下,又向小丽的病房走过去。我追上去,再看丁总的脸的时候,觉得她一下子苍老起来。
她在病床前站着,在石春芳的哭腔里,定定地看着小丽,眼睛里满是爱怜和一个让人难过的心伤。
“小丽!小丽!”丁总低声叫唤着她的女儿,但小丽依然是气息奄奄,半点动静也没有,只有放在床头柜上的仪器,显示着小丽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过了几分钟。丁总抬起头来说:“转院吧!”好像是对我说,又象是在对其他人说。
杨头赶紧点了点头,说:“可以可以,我们马上安排……”
丁总看了看杨头,我连忙对丁总说:“这位是我们监狱里的杨……”
丁总说:“我知道。我听你说过。小丽为什么会这样?”象是问我,又象是在问杨头。
我为难地解释说:“这几个月,我不在监狱里……”
杨头连忙又把他知道的情况给丁总解释了一下,但这次却全是官方的辞令了。丁总听了不置可否,没再和杨头说话,自顾自打电话联系小丽转院的事情。
杨头一看,场面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是个英雄,可惜也不是巧言令色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其实他也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人或者其他什么。杨头就说:“小何,你留下来吧,算是单位的任务,陪护病人和照顾病人家属……明天……不,晚上,我再和我们监狱的某人来看你们……对了,你们的住处,我们会替你安排好的……”
丁总说:“不必了!今晚我们不在这里住!,也许,我们等会儿,联系好了医院,请你们派个人,和我们一起转到省里的大医院去——小丽的情况你们也是看到了!最好能假释,至少也要保外就医……相关的手续就全委托你们去办理了,请尽快办吧……”她冷静的说着,象是在商量,但却让我们都觉得她说的话不可抗拒。
丁总一来,很短时间里,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连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在跟着她的节奏在运动着。这时候的丁总,不再象刚才一见小丽里晕过去的那个女人了,这让我暗暗叹服,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再看小丽时,不由得有了信心,仿佛她也会随着丁总的指挥,随时醒过来一样。
……
病房只有自己人的时候,我内疚地对丁总说:“小丽没事吧……对不起,我这些天没在监狱里,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丁总摆了摆手,说:“就是你在监狱里,也还是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你阻止不了的,别人一定算计小丽很久了!要怪也只怪我自己没把丫头早点捞出去……”
我愣了一下,说:“我也怀疑……真的是有人对小丽下了毒手了吗?”
丁总点了点头,小声说:“我察看过小丽的伤,在头上,脑子里可能淤了老大一块血,这绝对是个练家子下的手,普通人就是用砖头在小丽头上,狠狠扑几下,小丽也不会有事的,我教她练过铁顶功的……”
我心里的怒火不住的升腾,说话声音不由得大了一点:“我猜得到是谁下的手了!……”
丁总摆了摆手说:“现在不说这件事情,血债血还!用不了多久,我们会找回来的。现在不是说这事情的时候,现在是不能让小丽走……”说到这里,她的神情一黯。
我脸红了一下,赶紧问丁总:“小丽不会有事吧,我很担心她……也挺担心你的。”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
丁总说:“小丽……就看她命大不大了!”
我天真地说:“我们能不能用内功,为小丽疗伤?”
丁总看了看我,眼神里好像有着责备,说:“有些东西疗效不确切,也许会成功,但也许会输得很惨!我从不*,所以,不会去冒险!更不敢想我女儿的命,送在我自己的手上。”
我的老脸再次一红。想了半天,又出丑一样地挤了一句话出来:“丁总,你真坚强,我刚才差一点要背过气去,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丁总看着小丽紧紧闭着的双眼说:“不经过的事情,你不会知道真正事情来临时,你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爱,只会让人软弱!恨,才让人坚强!恨得越深,你就越坚强!”
我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丁总说:“你,刚才哭了,是吗?”
我低着头,难为情地点了点。
丁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以后别哭了!我想,你进奇门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为奇门做一件事情,作为正式入门后的第一块铺路砖吧,也当是你为小丽做这件事情:你去把凶手和幕后的黑手找出来,体面地把他们给剁了!别人要是冒犯了我们,我们就要让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你不用别人爱你,你只要别人恨你害怕你就行了!因为爱总是短暂,恨却比爱长久,也更有效,这是江湖的生存法则!相信我吧!仇恨会让你坚强起来的!”
我点了点头,这些天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这个目标甚至让自己有些颤抖!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情!这是我唯一还能为小丽做的事情,如果小丽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是的,我要把它们都找出来,剁个稀巴烂!
丁总看着我的眼睛,满意地说:“好,有点凶光!你先回监狱去看看吧,看看是谁下的手,然后回来。军区总院的医生的救护车,大约半夜能到这里。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到省城去,我再为你找几个帮手,和你一起去做这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床上的小丽,然后,对石春芳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医院。
回到监狱,我和谁也没打招呼,直接去了女监,请一个管教把那个叫钱云的女人叫出来。
那个管教抬头看着我,漫不经心地说:“她呀!下午已经走了呀!所说是抓错了,已经被人接走了!你找她做什么?难道她还差监狱里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