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北与兖州接壤,南与庐州、扬州、杭州三州接壤。
白鹭飞鸣,绿柳嫩青,烟波覆江,笙歌悠扬。
画舫楼船江上行,胭脂入水满柔情。
柳绿桃红花满岸,又听娇音唱道情。
南州白鹭城外,雁来湖边,柳树成荫迎风展,桃花灼灼有光辉。
在雁来湖东面,柳树与桃树环绕间,有一座道观,名曰‘青霞观’。
在这青霞观内,有近百名‘女冠’修行,招蜂引蝶之下,整个南州的风流才子、大家名流常常慕名而来,汇聚于白鹭城,流连于这青霞观。
方鉴骑着三太子,缓慢行于满是脂粉气的柳树桃花之下,而在柳树成列的平坦宽阔的道路上,不时有一位位身着道袍,打扮的清理绝尘的女冠在侍婢的服侍下路过。
而在道路上,又不时有一辆辆马车驶过,光看那些马车的装饰,就能出马车内的人绝对都是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人。
方鉴又行了一段路程,终于来到了青霞观外,这青霞观建的极为秀美壮丽,两侧依山傍水,花果满园。
而在青霞观两侧,有两条人工修筑的水渠流过桃林,而此时正有许多的才子名流坐在水渠边,而在他们身边,各自陪坐着一名身着道袍的女冠。
那些女冠虽然打扮的清丽绝俗,但她们穿的道袍都是薄丝轻纱,隐隐露出里面娇嫩柔滑的肌肤。
她们手里虽然拿着《道经》、《黄庭》,但脸上却是满带风尘的笑容。
那些才子名流玩着曲水流觞,不时地吟诗作赋,而那些女冠则笑脸吟吟,每次有人做出诗来便鼓掌叫好,然后端起酒杯敬酒。
方鉴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前面的青霞观,勒马转身便要离开。
“臭丫头,你还敢来?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方鉴转过头去,就看到青霞观门口台阶上,一个穿着道袍的男道士将一个七岁的女童从台阶上一脚踹了下来。
那女童直接从三十多阶高的台阶上叮叮咚咚滚了下来,然后面门朝下摔在了地上。
方鉴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并快步朝那女童走去。
但还不等方鉴靠近,就见那女童两条带着婴儿肥的手掌握拳撑在地上,然后手臂颤抖着将幼小的身体撑了起来。
“呸。”女童吐掉了口里的泥巴和碎叶,然后起身坐在地上,肉嘟嘟的脸蛋憋得通红,但却不依不饶地朝台阶上那个男道士说道:“你让她把魁星砚还给我,只要把魁星砚还给我,我就再也不来了。”
道士闻言面色一变,道:“嘿?你个小贱种还蹬鼻子上脸了,那魁星砚是你那倒霉的死鬼老爹送给璇裳道长的,你那老爹已经死了,现在魁星砚和你没关系了。”
女童听到这话,气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她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朝那道士砸了过去。
“你们这些骗子,我爹是给你们骗的,尤其是那什么璇裳道长,她就是个妓女!也配叫什么道长!快把魁星砚还给我,那是我爹的传家宝!”女童怒声骂道。
道士脸色一沉,盯着女童骂道:“他妈的我看你是在找死,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罢,道士直接从袖中撤出一条成年人手臂那么长的牛皮鞭,上来就要打女童。
女童见状也吓得赶紧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口里还在说道:“你就算打死我,我变成鬼也要找你要魁星砚!”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声从后面的台阶上响起,那道士顿时止住了动作,然后扭头看去。
方鉴也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材清瘦高挑,容颜娇嫩明艳,束发结冠,身穿玉纱道袍,绝世而独立的女冠立在台阶之上。
“璇裳道长!”道士见了来人,连忙叫了一声,“您怎么来了?”
只见那璇裳道长面容清冷地看了一眼地上抱头蹲坐的女童,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绣囊丢了下来。
那绣囊带着浓烈的胭脂香气,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啪’地一声落到了女童的面前。
“这里面是一百两银子,足够你花十年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魁星砚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已经不是你们梅家的传家宝了。”璇裳道长冷声说道。
女童看到这位璇裳道长,却是更加愤怒,只见她站起身来,一脚将那绣囊踹开:“谁要你得脏钱,我就要魁星砚!把魁星砚还给我!”
“小贱种,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道士见女童丝毫不给璇裳道长面子,立刻怒声骂道。
“闭嘴!”听到道士的喝骂,却是那璇裳道长的脸色挂不住了,立刻朝道士呵斥道。
道士马上反应过来,不由得暗骂自己嘴欠,这女童要是小贱种,那璇裳道长是什么?大贱种?
没错,璇裳道长就是这个女童的生母,当初这女童的父亲梅清也是一个官宦子弟,当时的璇裳道长还只是一个名满南州的‘名妓’。
故事是俗套的,梅清这个官宦子弟与璇裳这个名妓一见钟情,然后上演了一出刻骨铭心的爱情。
后来也是由梅清出面、出资帮璇裳办了‘度牒’,正式从名妓变成了一个大唐官方认证的女冠,然后就住进了这青霞观内。
本来接下来的剧情就是璇裳洗白,然后由一个女冠还俗,嫁给梅清彻底上岸攀附豪门,这时梅清甚至把自己的传家宝‘魁星砚’送给了璇裳。
然而就在这时,梅家遭难了,梅清的爹因为朝中党争站错了队被杀,梅家被抄家,母亲不堪重负自杀,梅清彻底从富家子沦落为一个罪官之子,没钱、没势,也没了前途。
恰逢此时璇裳也为梅清生下了一个女儿,正是这个女童。
当听闻梅家变故后的璇裳还一度考虑过想要继续跟着梅清,做一对贫苦夫妻。
可是,在青霞观内那些‘女冠’的劝说下,在眼前荣华富贵的诱惑下,璇裳终于还是抛弃了梅清,并且把女儿也交给了梅清。
梅清带着女儿,多次来青霞观找璇裳,最后都被璇裳派人打出青霞观。
毕竟留在青霞观内,依旧有着攀附权门的希望,可要是跟着梅清走了,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梅清终于彻底绝望了,但他还有个女儿,于是他开始靠着写字卖画,艰难地将女儿养到六岁。
然而在女儿六岁时,梅清在数年劳累以及忧郁成疾下,终于一病不起,但他没有去找大夫,而是将剩下的二十两银子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并对他的女儿交代了一生中的两件憾事:
第一件,梅清的父母一直想让他考科举,希望他出人头地,不要做一个官二代纨绔子弟。
第二件,梅家的传家宝被他送给了璇裳,一直没能要回来。
说完这两件憾事后,梅清就死了,而且是死不瞑目。
梅清给自己女儿取的名字叫‘梅羡章’,可见他对于当初辜负父母的期望是多么的悔恨。
年仅六岁的小梅羡章用父亲留下了二十两银子中的十两安葬了父亲梅清,剩下的十两支撑着她活到了今天,同时,这也是她自父亲死后一年来第六次上青霞观讨要魁星砚。
父亲的遗愿之一就是拿回魁星砚,考科举的事情小梅羡章不懂,也不会,但拿回魁星砚的事她却是知道该怎么做。
璇裳道长目光清冷地看着梅羡章,那种目光极为陌生无情,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从自己身上出来的骨肉一样。
看到梅羡章拒收自己的银子,璇裳道长语气毫无波澜地道:“不管你怎么想,魁星砚已经不是你梅家的传家宝了,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胡闹耽误我了。”
说完,璇裳道长朝一旁的道士说道:“要是等下她还不走,你就带人去把梅清的墓推了。”
“你...你敢!”小梅羡章一听璇裳道长竟然要让人推倒自己父亲的坟墓,顿时气的用稚嫩的声音怒吼道。
璇裳道长冷冷地道:“你尽可在这里胡闹,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璇裳道长拂袖便朝青霞观内走去,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而小梅羡章则愤怒地看着璇裳道长的背影,许久之后无力地低下了头来,双拳紧握颤抖不止。
最终,她还是满眼不甘地看了一眼青霞观巍峨的牌楼、宫门,再也不敢吵闹,转身低着头一瘸一拐地离去了。
“呵。”那道士看着最终还是一瘸一拐离去的小梅羡章冷笑一声,心道还是璇裳道长有办法对付这种小泼皮。
方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璇裳的无情,看着道士的狂恶,看着小女童的徒劳的努力,他始终保持了沉默。
当看到小女童在被威胁,在她充满愤怒却无奈的离去之后,方鉴这才牵着三太子静静地跟在小女童身后,跟着她一路走出了这烟华迷乱的雁来湖。
不过小梅羡章很快就发现了方鉴,但她只是扭头朝方鉴看了一眼,然后便不再关注,而是扭过头去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