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

即便他的目光是朝着她的方向的, 但是他对神黎的反应淡漠安静得像是穿透了她在看别的东西一样。

太、安静了。

这人太、安静了。

无论是那隐藏在面具后的目光还是其姿态,都太、安静了。

静得像那飘零的雪和凋落的叶, 似乎不具备呼吸也没有心跳。

神黎被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吓到, 于是忍不住又打了声招呼:“你好。”

这次她还挥了挥手, 其指尖不小心划过那飘扬的衣角时是微凉柔软的触感。

他终于一愣, 仿佛是因神黎的这声招呼才拥有了打破沉默的力量。

恰好前方响起炭治郎忍无可忍的惨叫, 她和他一起看去, 就见神威正毫不客气地招呼着炭治郎。

他便淡淡道:“没问题吧?”

是很好听的声音, 沉稳干净,有少年的清澈感,但是可能是因为有风吹散了他的音节, 所以听上去有些失真。

神黎看着觉得没什么问题, 虽然神威现在正把炭治郎按在地上摩擦,但给了他反抗的空间,还是挺有度的,大概……她讪笑道:“有我看着应该是没问题的。”

语毕,她瞅到了对方羽织里面套着件黄绿交织的衣衫, 看着看着不禁有些眼熟, 好一会儿才想起与义勇那件羽织上的是同款。

这样一来,神黎便猜他是义勇的朋友或同门师兄弟了,不过师兄的话……年龄看上去又比义勇小,应该是师弟吧,可是鳞泷先生又说现在在教导的只有炭治郎一个,也就是说是出师了的, 那就是义勇的师弟,炭治郎的师兄了!总归是个高手!

神黎为自己这个合理的猜想感到得意,她仰头看那气息沉稳神秘的少年,雀跃笑道:“你是路过这里来看看师弟和鳞泷先生的吗?”

但是那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像是感慨道:“义勇的朋友是吗?真难得,那家伙也交上朋友了。”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神黎听到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笑着说:“是的,我叫神黎!”

那少年一听,似乎也要说些什么,但是神威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神威抽空来微笑地看着她:“该不会是早上被我揍傻了吧?”

闻言,神黎一愣,再往石头上一望时,上边竟然空无一人。

她一瞬间凌乱了,拼命眨眼。

人呢?这么大个人呢?一下子就不见了??

她有些懵了。

她不会是碰上幽灵了吧。

但是炭治郎在一旁说:“她刚才是在和锖兔先生说话。”

炭治郎这句话一瞬间让神黎定下心来,但是却让神威一愣。

啊,炭治郎也知道,那看来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思及此,神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神威。

神黎心想这一定是个高手,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实力说不定在她和神威之上。

义勇的师弟可真厉害!

很快,天黑了下来。

炭治郎训练得很晚,就算是神威想要回去了他也硬撑着要继续,于是神威兴致一来也陪他折腾晚了,其结果就是炭治郎看上去比昨天还要累了。

当神黎一行人一起回去时,暮色已晚,树林里寂静下来,只留下相继响起的脚步声。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神威拿了神黎的伞走在最前头,像个带着一群小屁孩一起外出冒险却冲在最前头的小鬼头,他哼着轻快的调子用伞拨开挡路的树枝草屑。

炭治郎看上去真的很累,走在他身后的神黎看着他疲倦得都微微弯下的背影,提议说要背他回去,但是被他扯着微笑婉言拒绝了。

真坚强啊,这个孩子。

神黎想。

可是当他们再次路过那条小河时,走在神黎身前的炭治郎却突然从河上突起的石块上滑下,神黎一惊,赶忙去拉他,但是没拉住。

那个少年的身体软软地跌下薄冰,飘飞的羽织像一只无力再扇动翅膀的青鸟。

虽然水不深,只到小腿的位置,但是炭治郎整个人跌下去的时候基本是躺下去的,当他自己被薄冰下的冰水激得一个机灵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可以说全身都湿得差不多了。

他似乎真的累坏了,爬起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神黎去牵他的手把他拉了上来,但是她触到他的手心异常地烫,神黎一愣,在将他拉上岸时突然严肃起来,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测量下、体温,其结果是很烫,真的很烫。

偏巧这家伙自己还没有自觉,当神黎凑近他时他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似乎不清楚神黎要做些什么。

神黎看见他脸色绯红,但是嘴唇有些发白,少年浸了水的身体包裹在湿冷的衣物下几不可察地发着颤,他的鼻息灼热而急促紊乱,但面对神黎时还笑得温软,看上去莫名有些傻气。

神黎便严肃道:“炭治郎,你好像生病了,有些烧。”

炭治郎一愣:“诶?”

从他的表情看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

神黎将他扶了起来,她说:“是训练太累了吗?”

她这么一说,炭治郎似乎怕她误会,立马抬高声音道:“不关神威先生的事,其实从早上开始我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了,可能昨晚着凉了。”

神黎直接将炭治郎的刀扔给了一边的神威,一把牵过他另一只手将他整个人背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去,神黎从他搭在她肩上的掌心中感觉到了他的抗拒:“神、神黎小姐?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觉得这家伙可能是觉得被女孩子背太丢脸了,或者是他自己太能逞强了,但是下一秒就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灼热的吐息在耳边轻轻响起:“我现在全身湿了,也会弄湿你的,要是你也感冒的话……”

神黎听后一愣,随即轻轻笑了,她没有理他,开始迈步向前,一边说:“昨晚炭治郎踢被子了。”

背上的少年一听,道:“真的吗?可是我早上……”

“因为是我给你盖好的嘛。”神黎笑道:“不过还是着凉了啊。”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他似乎没那么抗拒了,方才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还是为了尽量不沾湿她而拉开了距离:“还有,谢谢你。”

神黎接受了这声感谢,笑着打趣道:“你妹妹睡相都比你好。”

一谈起祢豆子,炭治郎就显得忧心忡忡,他的声音都惆怅了起来:“祢豆子她已经快两年没醒过来了……”

神黎一愣,轻声笑了:“不,昨晚她就醒来来一次了。”

但是不知道是她这句话说得太轻了还是他心不在焉的,炭治郎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多大反应,神黎怀疑他可能没听到,便直接笑道:“别担心,你妹妹她啊会没事的,一定也像你现在这样正在努力。”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轻轻圈住她的姿势,他好像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多疲软了,轻轻靠着她的肩,

同时,他很体贴地接受了这算不上安慰的安慰,轻轻笑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那我身为哥哥也得更努力才行了。”

神黎道:“回去喝药休息一下吧,不好好休息也没办法努力了。”

“……嗯。”

可是回去后的炭治郎简直就是病来如山倒,发了一晚上的烧。

鳞泷先生虽然看上去沉稳熟练,但是神黎知道他还是担心的。

对此,神威评价道:“人类可真是脆弱。”

神黎说:“说的你没生过病一样,小时候谁发个烧就一直哭来着。”

神威很淡定地选择遗忘自己的黑历史:“只有那个爱哭鬼才会哭。”

晚些的时候鳞泷先生收到了一只乌鸦差过来的信,鳞泷先生喊神黎过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是义勇的回信,信中有对鳞泷先生和炭治郎兄妹简单的问候,而给神黎的只有更简单的四个字:「平安就好。」

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是神黎又意外又感动,心想义勇那家伙竟然还会回信啊。

鳞泷先生将下边的信件给了她,说是给她的,神黎一看,发现原来是炼狱先生。

信中先是表达了对神黎的关心,随后说阿伏兔也跟着一起,这几天会过来看她,末尾还有明显属于女性笔迹的问候,应该是甘露寺小姐的。

炼狱先生的字如他给人的印象那般生动且精神,其字迹在温暖的火光中很容易让人想到他那双熠熠生辉的金红色瞳孔。

神黎微笑地将信收了起来揣进怀里。

半夜的时候神黎让守了炭治郎半天的鳞泷先生先去休息,她自己端着盆水去给炭治郎换额上的毛巾。

进去前她在门口小声地唤了他一下:“炭治郎。”

但是没有人出声回应,神黎便径直走进去坐在他身边给他换。

大概是为了方便照顾,鳞泷先生在角落里点了盏鹅黄色的灯笼,暖光微微照亮房间,在这之中,祢豆子沉睡的面容被光亮照暖了,显得静谧且美好,但是昏昏沉沉的炭治郎却始终皱着眉,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神黎拿下毛巾后又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有些低烧,她撩开炭治郎有些凌乱的额发,给他换上新的毛巾,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隐约有呓语从口中溢出。

神黎一愣,心想他应该是做噩梦了。

她试图用指尖去抚平他的眉头,但是刹那间被他用手紧紧攥住了。

他握得很用力,紧紧地,像是用尽了力气一样,但下一秒,又像在触碰什么易碎之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松开来。

与此同时,他咬着牙,从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呢喃:“妈妈,花子,竹雄,六太,茂……”

是梦到死去的家人了吗?

神黎敛了敛眼睫,反过来握住他的手,轻声笑着说:“在这里哦,我在这里哦。”

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被子,嘴中反复轻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将这句话注入少年的梦境中一样。

明明灭灭的灯火中,她淌在榻榻米上的影子被拖成了黯淡的剪影,而少年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痛苦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神黎差不多想离开的时候,她发现他还攥着她的指尖,神黎一愣,轻轻挣了挣。

可是这个细微的举动似乎吵醒了他,他表情迷茫地睁开了那双在火光中如火苗一样红的眼睛,神情恍惚。

于是神黎轻声道:“抱歉,吵醒你了。”

炭治郎茫然地望向她,沉默了两秒后好像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吐息还有些虚弱,但是轻轻扬起的嘴角是感激的笑意:“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神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顺便再给他换了一次毛巾,她道:“炭治郎刚才是做噩梦了吗?不过流了很多的汗,烧退了很多。”

闻言,他的神情又染上了几分恍惚,神黎捕捉到有痛苦的神色从他眼中和脸上一闪而过,但片刻后,他却微笑着告诉神黎说:“说是噩梦好像也不准确,是个既痛苦,但是又幸福的梦。”

这个说法让神黎困惑地歪了歪头。

他笑着说:“我梦到了自己的家人,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我家啊,是祖祖辈辈都卖炭的,虽然过得很穷很拮据,父亲也早逝,但是还是努力又幸福地生活着。”

这是炭治郎第一次和神黎说起他的家人,虽然今天从鳞泷先生口中知道了炭治郎兄妹的大致情况,但是现在从他自己口中听来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感觉:“但是一年多前的冬天,我不过是外出了一趟回来就……我弟弟妹妹他们还那么小,他们还有那么值得期待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发烧生病了,人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前所未有的脆弱,炭治郎说着说着眼眶中就有淡淡的水光了,神黎甚至听到了一声呜咽:“我,很没用,明明是哥哥来着,明明是家里的长男来着,明明答应了去世的父亲要好好保护他们来着……”

但是不管是眼泪还是啜泣,他都尽力地憋住了,结果将自己的眼睛给睁红了,还咳了几声。神黎想如果不是这场发烧,这个总是温柔又坚强笑着的少年应该是不会和她说这么多的。

神黎看得有些恍惚,一瞬间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看着看着她便轻轻笑了:“是的,当大的总是挺辛苦的,我也是家里的长姐,可辛苦了。”

神黎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但是此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如果炼狱先生在就好了。

“但是那并不全是你的错。”

她微笑道:“失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但是你还有被托付着要继续保护的人呢,要继续前进才对,他们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神黎,他们就拜托你了哦。」

记忆里江华温柔微笑的面容依旧鲜明。

听了她的话后炭治郎的目光移向了一边沉睡的祢豆子,很快,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坚定又火热的眸光。

而实在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的神黎索性直接笑道:“需要我给你个拥抱撒娇一下吗?”

炭治郎一愣,将目光转到了神黎身上凝视了她两秒,随即轻轻笑了:“神黎小姐可真是温柔啊。”

“是的呢。”神黎微笑地接受这个夸奖,“但就算是我,也是会撒娇的哦。”

炭治郎并没有真的窝进她怀里撒娇,但是他躺在被窝里,微笑地说:“我刚才梦到了在和家人们一起吃饭,弟弟妹妹还小在长身体,所以我就把吃的都让给他们了。”

神黎很捧场,她微笑地和附他说:“那这样的话,需要干活的炭治郎吃不饱的话也很辛苦呢。”

炭治郎便继续说:“所以我妈妈又将她的饭给了我,祢豆子看后又给了妈妈,然后六太,啊,六太是我最小的弟弟,又给了祢豆子,其他弟弟妹妹见过也一个个让着吃,我们就这样开始循环哈哈哈,很好笑是不是?”

她笑道:“嗯,很可爱。”

“我还梦到我们一起去树林里摘果子,但是他们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所以很着急也很害怕,但是不一会儿,他们就全站在那告诉我说他们在那里,不会走远,让我慢慢来,不要害怕,他们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哦”,我就慢慢地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摘果子吃。”

说着这番话的少年眼中是温柔幸福的光,那光熠熠生辉的,像是能拨开黑暗似的,神黎不禁看着那双眼睛失了神。

“还有啊,还有啊……”他微笑地对神黎讲述着,有时甚至会伸出手来比划着。

神黎看着他莫名孩子气的笑容与神情,猜想这大概就是这个孩子所谓的撒娇了吧。

于是神黎便也安静地、扬着温柔的微笑着听他描述他口中那个痛苦又美好的梦境。

夜还长,而少年的梦境也还长。

倾听者会将它永远牢记在这个安静又温暖的冬夜里。

黎明到来之际炭治郎才又睡过去了,这次他的睡颜十分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神黎心想他今早大概是不会去训练了,自己就也起身去小睡了会。

醒来时是阳光淡淡的清晨,炭治郎还没醒,神黎才刚简单洗漱完,鳞泷先生的住处就迎来了客人。

起初她以为是炼狱和阿伏兔,但是探头一看,是意想不到的人。

站在门口与鳞泷先生交谈的是一位身穿淡色和服的美丽女性,一片雪白的雪景里,有着一头银发的女性像那天地间的精灵一样,背着一把长刀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位黑发少年,神黎一看,啊,竟是无一郎!

神黎站在玄关后笑着与他挥手,没有出声打扰鳞泷先生与那位女性的交谈。

无一郎的目光起初是随意放在门扉上的某处的,但是当无意间瞥到她后他的目光就从门外全投进来,似乎还轻轻笑了一下。

没想到又见到无一郎了,不过无一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神黎觉得好巧。

但是她刚这样想,鳞泷先生便转身来对神黎道:“神黎,这位大人找的是你。”

神黎一愣。

与此同时,那位女性将平静淡雅的目光放到她身上来,那是一双幽紫色的眼眸。

她朝神黎小鞠了一躬,其身姿优雅又高贵,她轻轻开口了,声音是不亢不卑但是让人心生好感的淡雅:“神黎小姐,你好,我是鬼杀队的人,名为产屋敷天音,这些日子,你对抗鬼时的出色表现我们其实一直看在眼里,可以的话,想问问你一些情报。”

神黎一愣。

原来是鬼杀队的人啊。

“另外,还有这把日轮刀……”

与此同时,银发紫瞳的女性恭敬地将背上的长刀解下,放在白皙的掌心里朝她递来:“物归原主。”

作者有话要说:  神黎:“别问,问就是杀无惨。”【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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