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冷汗涔涔而下。
这个乌龙闹得可不算小——嫂嫂?
不对不对,这里面拧着弯儿呢!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女子出嫁自然要冠夫姓,比如宋氏女嫁给陆氏子,便会被人们称呼为陆门宋氏。但习惯上,却并没有人非得硬生生的称呼这个女子为陆宋氏,往往更习惯称呼为宋氏夫人。
所以,刚才自己两度试探,称呼面前这女子为宋夫人,她都没有反驳,可见她绝非宋琦、又或宋荣宋茂兄弟的姬妾,而只会是宋氏之女。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宋氏之女居然已经出嫁了,那外面那位,显然就不该是宋氏之女了,那她是谁?
那貌似太监的家伙,是她的奴?
可是又不对呀……
陆坚抬头,愕然地盯着女子的发髻。
螺髻。
在这个年代之于女子而言,基本上就是代表着云英未嫁的意思,其中并没有多少可以含糊的余地——呃,当然,要讲道理的话,如果一个女子出嫁了还非要梳自己出阁前的发型,肯定也不犯法就是了。
这……
“还看!”
女子低声地严厉斥责了一句,转头已是意态轻松,“好啦好啦,说完啦!”
卧槽,还想着勾搭一下来着,没想到居然嫁人了!
陆坚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不知是否心意相通,那女子听得这声轻轻叹息,不知怎么就忽然一下又红了脸,趁着外间脚步未到之际,她不由深深地看了陆坚一眼。
年轻的女子一步迈了进来。
陆坚却不看她,只是低头端起残余的半盏茶汤,一饮而尽。
“宋娘子烹的好茶!”
后背冷汗稍褪,淡然的笑容又重回脸上。
穿越过来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这张脸很有价值,因此照着镜子练过多日,目前这个笑容,在他看来是最帅的。
当然,笑容固然好看,心里的出师未捷却得花几天时间来慢慢消解了。
只是可惜了这么端庄娴雅的一位良配。
站起身来冲宋娘子又是一礼,“茶已饮罢,仆请告退了。”
宋娘子怔了一下,听他声音里似乎隐隐有一抹落寞伤感,再不复初时爽朗,心中下意识地涌上一抹不忍,“郎君请!”
“嗳?作甚便走?你愿同我嫂嫂说话,便不愿同我说话么?”
陆坚闻言一笑,转身看看她,冲她又是拱手一礼,然后便侧身走了出去。
非宋氏之女,身边还用着宦官!
最关键也最显眼的是,今天她还佩上了金鱼袋。
其实早该猜到了啊!
只是之前自己下意识的就没往别的地方想,而是很愚蠢的给了一个错误的前提——宋氏的家眷里嘛,哪可能混进来一个外姓的不相干女子?
但其实……金鱼袋啊!
整个陈郡上下,怕也只有太守宋琦与通判杨宾二人,是赏带银鱼袋的!
金鱼袋,那是朝中勋贵,与朱紫大员们才有的殊荣!太守都难得如此赏赐。
但这女子腰中就悬了一只。
细看时,她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面色莹白犹如明玉,五官精美至极,乌黑的长发向上挽成道士髻,头戴着一只辉煌的紫金冠。外披了一件翠绿色的云锦披风,腰束玉带,腰间垂下精美的玉佩与煊赫的金鱼袋,旁边另缀压裙玄珠十二颗。
整个人给人一种高贵而又清纯的奇异质感。
美不胜收。
就在刚才,陆坚忽然想起了宋琦到任之前,在县廨里同上计掾邹润闲聊时候他说过的一句话,“据闻宋太守长女有倾国倾城之貌,嫁的正是南安郡王三子……”
此时陆坚几乎可以确定,这天真烂漫的女子,一定是南安郡王的女儿!
看来是妹妹跟着嫂子出门……
宋太守虽贵为两千石,但自己努把力,再加上天生的这张脸,感觉还够得上娶他的女儿,但南安郡王的女儿就还是算了!
高攀不上的,就最好从一开始便不要招惹!
能惹来的只有祸事。
这方世界里,固然有着不少贵族女子勇于追求爱情的激荡心绪的故事,但是拜托,请透过故事的表面去看它的内核。
那个被贵族女子勇敢追求的所谓落魄之人,稍微往上一捋你就会发现,人家祖上是阔过的,正所谓名门之后,只是后来没落了而已!人家娶了贵女之后再次发达起来,那也叫重置家业,再复祖上荣光!
自己这辈子努把力,或许等到自己儿子娶老婆的时候,还能惦记一下娶个郡王的女儿,但自己就算了。
“嗳,你这人……”
陆坚不顾而去,顿时让女子愕然不已。
但站在最里侧的宋夫人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飘然而去,却不知怎地,顿时便觉心里有些烦闷不已。
…………
“陆掾似乎心绪不佳?”
呵,废话!连遭折戟,愿意嫁的没法娶,想娶的已经嫁人了,还剩下一位小仙女又不敢招惹,总共遇到三个激活过金手指的美人,此时竟觉都离了自己十万八千里,没有一个够得着。
更关键的是,眼下的自己,还有一场大考验未过,接下来是不是能继续留在太守府做掾,还是未知之数,因此一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心绪能佳才叫怪了!
“嗯?”
不过闻声转身,看清路旁说话之人竟是宛丘县上计掾邹润,尤其是再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车,不但那车上放着几个沉甸甸的大麻袋,车旁还系着两只羊之后,陆坚却是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邹掾?为何如此之巧?”
佳了佳了,现在心绪佳了!
“巧倒是并不算巧,仆奉县尊之命,特意来为陆掾送官俸来了!却又不知陆掾家住何处,这才在路边相候啊!”
就说嘛,前后相加,自己可算是干足了一个月计掾吏的,县廨那边怎么都不好不发这一份工资才对,这不,果然送来了,“哦……这、这……不大好吧?在下已经离了县廨,这……”
“陆掾虽高升,之前一个月却是在廨内勤勤恳恳、勇于任事,县尊明察此事,唯恐仆等愚鲁,一时忘却,故而特意命仆来做此事啊!”
“县尊如此关怀,真的是……”
于是陆坚一路脚步轻快地带着邹润到了自家门口,又推开了门,要招呼老何陆平出来搬东西的时候,那车夫已经很主动地扛起麻袋往里搬了。
看那麻袋上肩膀时沉甸甸压人的份量,应该果然就是一石。
这是皇粮啊!
没啥说的,发工资嘛,感谢是要感谢的,收也是要收的。
不亏心,是应得的。
只不过这样的一份工资,可明显是超出自己一个计掾吏应得的部分了。
光大米就是五个大麻袋,还多了两只羊。
官府是发羊的,这个并不假,这个世界上的猪肉并不大好吃,牛又是最重要的畜力,不许杀,因此主要的肉食就是羊,但是羊肉贵啊,别说普通人,按俸禄算的话,就连县令也不怎么舍得吃羊肉。皇帝花钱养廉嘛,因此朝廷从高到低,只要是正式的官员,都会直接发羊。
朝中朱紫,一个月几十只的也有,最底层的小官,几个月一只的也有。
但并不包括吏。
计掾吏每个月的官俸就是只有两石米,按照老吏们所说,每个月还会额外有一些赏赐,却也往往就是赏一匹麻两斗米的事儿。
当然了,县廨的刀笔吏们要发财,也并不靠这个。
“中午的事,只恐县尊心中不悦。”
“不悦……是的确稍有不悦,女生外向嘛,当兄长的看了,不免吃醋,呵呵。这不,刚下午,县尊便亲自吩咐,要仆亲来,给陆掾送俸来了!”
“兄只称呼我伯玉便是。”
仆役往家里搬东西的工夫,两人站在门口嘀咕几句,陆坚很快就基本摸清了县令傅忠的大概意思——跟自己猜的差不多。
一时半刻的,此事倒是真的无解。
“正好家中煮了肉羹,子渊兄,来来来,吃一杯羹!”
眼看东西搬完,陆坚拉住邹润的胳膊,往家中让客,但邹润却笑着道:“肉羹且不急,你我之间,来日有的是工夫,少不得叨扰的。只今日,倒是有人非要请客,却又与伯玉你不熟,故而托我相请,你看……”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