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章台宫他就已当着诸多朝臣的面, 明确地向她展露了自己的心迹,但再度听到他这样的话,她还是感到震憾, 便禁不住呆滞。
她抬头呆呆看着他俊美痴情的眼神,那眼中仿佛藏着无尽深情,让她在即使痛恨他的时候,心灵也感到震撼。
那是源于爱的震撼!
可是十六哥哥当天的惨死又回荡在她眼前,提醒着她是九哥哥害死了他, 是他的多疑害死了自个儿的兄弟,他做得了皇帝,身边便再也容不下任何至亲之人。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九哥哥, 与她记忆中出入甚远的九哥哥, 她伤心地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忽闪, 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你把你表姐姐害得那样惨,难道你还是被伤到的人了?”耳边响起父亲的粗嗓门儿。
父亲说得是,她没有资格伤心, 也没有资格绝望,该伤心的、该绝望的,是表姐姐才对!
她默默擦去眼泪, 抬头认真看着父亲, “爹爹,我愿跟你回咱府里!我发誓,这一生都不会再进宫!”
她忽然下如此重誓, 倒是把她父亲跟表哥给吓到!
父亲不明白她下定决心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九哥哥不明白她对自己竟能如此决绝!
“你适才说什么?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再进宫?”李弘竣一迭声地追问,再度钳住她手臂,这回却死死地再也不肯松开。
不肯再进宫,那就是不愿再见他!
此刻他的面色已然有些狰狞,握住她的手臂用力再用力,丝毫不顾及会弄痛她。
“你有你的天下,你有你的江山,又要我做什么?你有了天下,有了江山,便不必觉得孤单,不必觉得寂寞!至于十六哥哥也好,十哥哥、大哥哥也罢,总之我们都比不上你的天下与江山!它们才是重要的,我们又算作什么?”
看着她对自己的一声声质问,李弘竣心中很是虐痛,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震动。
“阿阮,我已跟你说过许多遍,我逼迫岐王,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已经有了诸多证据,这些证据全都一起指向他!经过那许多事,我不得不怀疑他!我敢保证,若是你身处其中,也难以分辨真假!”
他难过地辩解着,似乎又陷入追忆,“在围魏宫,从那名刺杀我的黑衣人身上搜捡出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分明就是岐王的!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字迹自是十分熟悉,我不会认错!”
他见阿阮大眼中溢出疑惑和吃惊,进一步解释,“之后又是在南山围场,我先是被猛虎攻击,又遭到几十名黑衣人的刺杀,当我正要审问犯人时,一支箭却突然从我背后射来,将最后一名黑衣人封了口,再也问不出什么,而这支箭就是岐王射出的。他当时背后的箭筒中只余这么一支箭,却在千钧一发之机,将我手上唯一的证人射杀。他表现得如此迫切,此事与他无关,我还真的难以相信!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人在宫外,身边又只有几十名禁军,那么若再从周围冒出来几十名刺客,我们就无力还击,不得已才将全部杀手宰杀,若非如此,或许也能逼问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这些事过去九哥哥从未跟她提起过,这让阿阮感到震惊。
“如果这些都不能使你相信的话,那么在蒲雨园呢?蒋函的哥哥在来京城的路上便已被调了包,而他真正的兄长的尸身,却是在你十六哥哥宅子里的地窖中发现,这难道也是巧合么?如果这些都是巧合,那么你在入宫的那天夜晚,在外宫城的甬道中遭遇伏击,我的禁军却在宫墙外发现一具尸身,从那具尸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令牌上大书‘岐王刺令’四字,难道这些都还不能构成我怀疑他的证据与理由么?”
将他的这些话听得完完全全、齐齐整整,阿阮眼底也彻底变了色!
九哥哥说的这些,她完全不知情,但一股寒意窜上她的脊背,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如果说杀死十六哥哥是误杀,那么显然是有人操纵了这一切,他们想要皇帝将矛头指向岐王,全然是借刀杀人!
看来十六哥哥是白白牺牲了,他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么幕后黑手又到底是谁?
她越想越感到惊恐,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陈颢昇见她两只眼睛也发了直,十分着急,忙从皇帝手中把女儿抢了过来。
他拉住阿阮身体摇了摇,大声叫着,“阿阮!阿阮!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皇帝十分着急,又试图将阿阮从陈颢昇的手中抢过来,“我去叫御医!”
或许也只有阿阮在的时候,皇帝向姨夫自称“我”,并不自称“朕”。
“不!这宫中到底是太危险了!我要把阿阮接回自己府中,由我与她母亲来负责好好地照看着她!”陈颢昇便强抢着将阿阮抱走,再也不给皇帝触碰她的机会。
李弘竣默默凝望着被拖走的阿阮,她眼睛直直的,对自己的注目毫无察觉。
她越走越远,直到在这广袤的奉国殿前广场上融为一抹淡淡的柔色。
李弘竣沉沉叹息一声,眼睁睁看着阿阮被她的父亲带着离开自己的皇宫,他却没有阻止的充足理由。
这时杨炎凉已经在皇帝身后站了许久,适才陈颢昇将自己的女儿强行拽出皇宫,他亦是看在眼中的,此刻皇帝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绝,想必是对于表妹的离去不甘心吧?
他慢慢近前,站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说道:“皇上,我知道您心中对自己的表妹总是有诸多不舍,可是您仔细想想,眼下怀安王在河朔,怀安王的儿子郑显峰又在河西,两人手上都握有重兵,皇上将郑显烽的妻室扣留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这终究有一日是会被两位将军知道的。武人性情刚烈,受不得这等侮辱,万一再有旁人从旁煽风点火,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就算皇上想要收缴怀安王的兵权,但也不是眼下这个时候,还望您能忍一忍。”
杨炎凉所说的话又何尝不在理,皇帝心中沉沉叹息,难道今日一别,又是三年五载的时光吗?他心中有多么不甘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杨炎凉见皇帝沉默以对,眉眼间似有些沉郁,便又和缓地说道:“皇上心中真有自个儿的表妹,想将她收进宫来日夜朝夕相对,也请忍耐这一时,等啥时侯军权在握了,再行册封不迟。”
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想皇上再与他的表妹有任何瓜葛,毕竟他的表妹已经嫁做人妇,这名声上已经不洁,就算皇帝再不计较,恐怕百姓们也是多有议论。
但是眼下皇上这个样,是万万舍弃不得自己的表妹的,他的劝慰之语也就相对缓和,希望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皇帝他自己能够慢慢地觉悟过来。
他道:“皇上登基这三年兢兢业业,在朝臣们中间留下了很好的名声,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积累一个好名声可不容易,需要好些年的时间,但是要毁坏一个人的名声,可只是旦夕之间的事。皇上万万不要将过去自己辛苦积攒的基业,轻易毁之于一旦。无论这其中有多少曲折,皇上对她的真情实意又有多么的坚执,总之勾引有夫之妇,可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皇上想将表妹纳入后宫,还要从长计议才是,万望考虑周全,必要的也不能让她的名声受损。”
他说的这番话十分悦耳动听,其实本意上他倒希望这表姑娘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日子久了,到时再填充几个可心的人进宫,说不准皇帝见了新了,也就慢慢地将旧人淡忘了,这接回宫里的事届时也就可有可无了。他身为内侍省的总管,当然有实权盘算盘算这事。
皇帝听闻他适才的言语后又是长长叹息一声,杨炎凉所言确系深合世俗礼法。
他登基虽然已有三年,然而该平定的还是没有平定,武人依然猖狂,见效实在是太慢了,过去怀安王在父皇一朝就慢慢地做大了实力,这几十年的势力积攒下来,一时半会儿想要将之铲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什么时候怀安王不铲除,那么阿阮就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眸,感觉心里的压力无比大,试问现在的自己身边还有什么,除了忠心耿耿的杨炎凉、崔缄,还有裴侍廉、周懿德等人,父母亲人几乎全部都不在他身边了。眼下所有人都要跟他对着干,唯独不能体会他的心,仿佛让他过得舒坦一点,是他们最大的禁忌,仿佛他们无不得监视着他,这帝国才不会垮塌似的。
“杨炎凉,朕知你不愿朕与表妹有过多的牵系。你是为了朕好,朕不怨你。”皇帝叹道。
杨炎凉脸上喜色蔓延,“皇上,您别忘了,眼下最要紧的并不是将阿阮姑娘依然留在宫中,而是追查出害死岐王的真凶。如若凶手只是想借皇上的手杀死岐王,那么他的计划至此便会立刻戛然而止;一旦他有更深的目的,那么皇上就不得不防了。因此,眼下最不该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皇帝微微颔首,没有回应。
杨炎凉说的不错,眼下他所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查出真凶,为十六弟报仇!十六弟不能白白这么死,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
或许暂时地放阿阮离开,也是称不上绝妙的权宜之计,至少呆在他的身边也并不是那么绝对安全的,如若凶手真正的目的并非岐王,而是冲着他来的,那么阿阮在他身边一日,反而就多一日的不安全。他不能表现对她过度的喜爱,皇帝过度的喜爱,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时反而是一种危险。
他心中再度重重叹息,闭上眼眸。
此时天穹中忽然响起一声厉啸,他睁开眼抬头看去,但见碧波万千的晴空之上,一头雄鹰正在展翅高飞,正自搏击风云。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你们好,这一章结束,《闻君抱恙》的第二部《绕南栀鹊》也就正式完结了。接下来开启第三部《权贵王侯》。
第一部《妖娆献帝》19万字。
第二部《绕南栀鹊》19万字。
第三部《权贵王侯》预计要25万字左右吧,目前还不太确定。
阿阮的丈夫郑显烽在第三部就回来了,皇帝陷入疯癫发疯吃醋状态,于是第四部皇帝就重病不起了,这也是《闻君抱恙》这个书名的由来,哈哈哈。
最后,谢谢小伙伴们的陪伴与不离不弃。